絆都已不在,名字如何,早就沒了原本的意義。
長琴看著那雙燦金的眸子,有些微微的驚訝,這樣的眼神——不帶著疏離,也不帶著痴迷,更沒有敬慕和仰望,只是單純的在看著自己……卻是許久未曾見過了。
這隻小小的水虺眼中透著一種剛強,卻不失溫柔。觀其行徑,卻又是心思單純,一眼便可望穿。恐怕也只有這榣山清淨之地才會孕育出這樣的生靈吧?
思及此心中更覺得這隻水虺不同尋常,頗為有趣。
如今四方不靖,硝煙四起。往日友人亦有不少奔走四方,即便是父神也終日忙碌。他不願見到那些人眼中的渾濁神色,更不喜那些殺伐之事,只想遠遠避開不牽扯到這一團亂麻之中。便來到這難以尋覓的出生之所,這榣山清靜之地來,撫琴靜心。
誰想到這昔日孕育了他的榣木邊的水潭中竟有這麼一隻開了靈智的水虺,性子也是頗為有趣。若是日後再來,多了一個可以交談的物件,想必也不會覺得無聊了。
“名字雖是重要,卻也無需多在意。只是這榣山中竟就你一直水虺麼?昔年所見,似乎這水潭之中總是有許多游魚水虺嬉戲,怎麼如今……”
“怎麼會。”慳臾搖首,卻也遊的近了些,翹首望去。“只是我生了一雙與眾不同的金眸,他們都不願與我共處罷了。”
“不同於自己的,總是未知的。對於未知的畏懼是對天道的敬畏,萬物無不如此,你也不必掛懷。”
長琴出言安撫,卻又覺得自己今日之舉較之往日有些唐突,似乎這水虺的輕薄態度不經意間也傳染給了他。長琴心中苦澀,只歸罪於近日心中煩雜,未再多想。
“我本也是不在意,他人的看法難道能帶走我的什麼東西嗎?既然傷我不到,那我又為何氣惱厭惡?”慳臾昂首傲然,“總有一日,我必能修成通天徹地之應龍!到那時,這些小事都不過是過眼雲煙。我聽你琴聲豁達,有滄海龍吟之象,還以為你定是一個不為俗世所牽絆的雅人,卻是我想錯了。”
長琴失笑,胸中積鬱的煩悶之氣一掃而空,雖然喜聽他奏樂的仙神不在少數,然而如此直白的,卻只有這榣山水鏡的一隻水虺。當真是初生稚子,心性自然,不畏天地。長琴想起最初化作人形時的單純快樂,心中千般思慮都隨著朗朗笑聲煙消雲散。
“形狀不大,語氣卻是不小。”長琴收回撫琴雙手,淺笑搖首。
“沒有說大話的勇氣,哪會有做大事的信心?不知道說出口就已是成功了一半嗎?誰都有這機會,只是不去試罷了。”慳臾揚起蛇頸,金色的眼睛裡落下澄淨的天光,帶了幾分柔和的暖意。“我心中有念想,亦不願作這星辰之下被凡塵宿命糾纏的庸碌之人,自然是要與天一爭的。其實……我們所謂的‘天’,不過是自己的心障。若是能突破己身,自然就能做到原本以為不能達成的事情。”
慳臾遊曳上岸,盤立在長琴身側,側首看著一身白衣廣袖的長琴。
“太子長琴可是也有心煩之事?”
“……是有些。卻也不怎麼重要了。你說的倒也不失為道理,是我執著太過了些。”
長琴伸手輕輕撫弄著慳臾冰涼卻如玉般潤澤的頭顱,慳臾額間那天生的青紋也似是發光般的閃動。眉眼帶笑,初時眉間的一點陰霾都已不見。
“聽你方才之言,慳臾可也懂琴?”
小小的水虺輕輕搖頭,斷然否認。
“我不懂琴。但我喜歡你的琴聲,聽著就讓人覺得舒服。雖然還是有一點黯然,但若是以技巧和動人方面評價——你一定是最好的!”
話雖淳樸,卻真實入耳。
長琴心中一片愉悅,已經很久了……太多人讚歎他是一介雅人,風華容貌無人可及,卻沒人再指出他的琴音如何,更不要提聽出他的琴聲中有些什麼。
“方才我心中又有滯礙,琴聲自然紛雜。聞絃歌而知雅意,慳臾能聽得懂,自然也就算是我的知音。若我每日奏琴與你聽,可好?”
慳臾自是歡喜的,沉寂孤獨了數十年,他不知道有多少次覺得心中憋悶得很不得死掉!好在這榣山不小,自然的景色總是令人心胸開闊,幾番遊歷下來,倒也勉強撐過了最初的難捱。如今雖然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安靜,但他也是期待能有一個人陪著自己度過漫漫枯長的時光的。更何況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還是傳說中風雅無雙的樂神太子長琴?他有什麼理由不答應呢?
千般心思萬般歡喜,都只化作脫口而出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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