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將左手攥著的絲囊放在草地上,一點一點地摳起土來——泥土帶著血腥氣和春草的芳香,糅在一起聞起來有些古怪。雖然每一根手指都在發抖,謝揚已經細心地將泥土中的草根清理乾淨,又把大塊的土塊在掌心裡碾地細膩,一點一點傾進絲囊之中。
“小臣謝揚斗膽,以野原之土遙獻國君。”他自言自語地說道,聲音小得蓋不過草叢中的蟲鳴。
自然也蓋不過由遠至近的馬車聲。
謝揚下意識去握那柄被他放在草地上的劍——那是十四年前姚錚帶他前去繁城的時候,賜予的劍——然後盡力回過頭去。
恆國的國君姚錚,依憑著車軾,朝他馳來。
謝揚長跪伏拜。
月光照在他低伏的脊背上,如同凝固的石像。
他再也沒有起來。
尾聲
姚光前去星臺的時候,天空的濃雲似乎要壓塌整座盈許城。
晏宜懷抱著整束白花,一跳一跳地朝這裡跑來,她的小臉幾乎被那些怒放的花朵所遮擋,差一點一頭撞在姚光身上。
“世子!”晏宜嚇了一跳,慌忙要行禮。
姚光忙止住她:“你從園囿過來的吧?”
“世子如何知道的?”晏宜大惑不解。
姚光笑著指了指她懷裡的白花:“這些花,只有盈許的園囿才有,天下其他的地方,都沒有的。”
“真的嗎?”晏宜看看手裡那些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白花,頓時生起了幾分敬意,她從中抽出幾枝,大大方方地放進姚光手裡,“送給世子。剩下的我要送給公孫。”
“那我替公孫謝過你了。”姚光接了那幾枝花,繼續向星臺走去。
“世子手上的花?”欒息見姚光出現,目光頓時就被那些白色的花朵吸引了。
“這個啊——欒先生沒見過麼?是盈許園囿中的花朵。適才晏宜姑娘從園囿回來,隨手拿了幾枝。”姚光將花遞給欒息,“說來也怪,這花明明到了夏末才會開的。”
欒息顫抖地接過那些花,片刻之後終於發出了沉重的嘆息。
“欒先生怎麼了?”姚光被唬了一跳,連忙問道,“是擔心國君嗎?鄭期大夫一回到盈許,我就命他再往野原了,想來這幾日也該到了。”
“國君……國君薨了。”
大風猛地刮進高臺樓中,將所有的燈火全都於一瞬之間吹熄了。
姚光幾乎站不住腳,只盯著欒息在晦暗中蒼白的臉,喝道:“欒先生何出此言?!”
“國君出發前往野原時,小臣卜了一卦便知不好,因此送了一隻絲囊讓國君帶著——那隻絲囊裡,裝的就是這種花的草葉。若是薨於他方,小臣恐怕國君魂靈不能回到盈許,才以此草放入囊中,若是國君覺得不好,便將此草葉銜在口中,薨逝之後,園囿中白花綻放,魂靈便可循著香氣回到盈許。花既已開,恐怕國君也……”
驟然劃過一道閃電,將天地全然照亮。
盈許今年入夏後的第一場雷雨,終於爽利地將整座都城淋得涼透了。
可是,大雨之後,奉姚光之命再次前往野原的鄭期,帶回的並不是姚錚。
棺中躺著的,是銜著草葉的謝揚的屍身。
“國君呢?!”姚光幾乎是大吼一般問道。
“國君下了遺命,要葬在蒲郡,就是謝將軍的故里蒲郡。”
鄭期流著淚,回答道。
盈許園囿的白花,瘋了似的開過了整個夏季,竟從園囿之中一路綿延,終於在夏末開遍了整個野原。
END
作者有話要說: 結束啦!!!!!!!!!!大家食用愉快!!!!!!!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