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日子,好似窮孩子含著一口蜜糖,甜味漸漸散落,卻捨不得輕吞半絲唾液。
這刻葉平心中自苦,抬眼去看翌靖,卻見他目中含笑瞧著望雲峰。空山雨後微朦,白瀑如練環在山腰,落日映著秋林,一個梳角牧童斜坐青牛背上吹著管竹笛,清脆笛聲鑽透層林,迴盪山間,驚飛了幾隻歸鳥。
葉平眉目舒展,心中大石忽然放下,“這山間還有一奇”,他笑著將雙手環作喇叭,迎著長風縱聲長喊:“但求歲歲似今日!”
聲音隨風盪開,撞在石壁之上,散為千萬縷。
含在口裡的蜜糖終於沁入心中,蓋過辛酸,掩盡苦澀。翌靖跟著他喊:“惟願世世如此生!”
滿山滿谷都是回聲,兩人十指相扣慢慢閉上眼,任清風繞身,任細雨覆面,任日落星垂,只求千萬人中的那個你。
歲歲似今日,世世如此生。
夜空低垂,落雲谷中煙嵐漸起,葉平指著其中一片墨色道:“先前泡的雲霧毛尖便是在那片茶樹上採的,我們且去瞧瞧。”
翌靖隨他迤迤行來,谷中月色迷濛如籠薄紗,漱云溪環著半畝茶園,茶葉顏色深綠,茶香隨霧蒸起。溪邊遍生薑蘭,碧葉擁著白花,月下剔透得猶如一個悽迷的夢,流水潺潺,幾隻鳴蟲賣力叫著,反叫谷中更添幽寂。忽有一尾銀魚躍出水面,水花四濺,驚起草叢中點點螢火,好似繁星亂落,明滅閃爍。
一時間兩人都默默無言,只靜聽谷中夜鶯低鳴。長河漸落,月上中天,葉平側過頭去,正見翌靖含笑站在水邊,漫天星光與周遭螢火彷彿剎那失卻顏色,統統墜在他的眼中。
葉平悄悄靠過去,輕吻在他的眼睫上,如吻著山風,吻著林雨,吻著落花,吻著曉月,吻著夜鶯的羽毛與蝴蝶的彩翅,吻著天與地間最美最好的事物。
可天與地間最美最好的事物統統加在一處,也及不上你的分毫。
“長康”,翌靖輕笑。兩人的額頭抵在一處,鼻尖輕觸,十指交握坐在溪邊,早秋的露水慢慢沾溼髮梢,又被微涼的晨風吹乾,天邊曉星初升,霞光漸起。情至濃時,終短過一夜,卻長盡一生。
……
暮雨暫歇,國公府庭院中苗木花草被雨潤過,更是秀得讓人不忍移眼。一樹秋海棠為風雨打落,牙白的花瓣鋪了半池碧水,幾條錦鯉曳尾浮上,嘴中吐出串串氣泡,卻在觸及水面時“啵”一聲盡碎了,好似深宅中的心事,雖瞧著美麗,合該埋得深沉,若得見天日,必是終了將至。
知霜提著食盒站在簾外,喊了聲“小姐”,聽得裡面應了一聲才打簾進來,瞧著那位正臨案描著一盆菊,只好斂聲靜立一旁。
爐中的沉香快要燃盡,葉韶擱下筆來,只見一枝墨菊怒放紙上,端得是毫端蘊秀,枝葉噙香。她抬頭看了知霜一眼,知霜忙將食盒中的羹盞端在手裡,低聲道:“夫人回來了,說這盞百合蓮子羹是宮裡賞給小姐的,囑我送過來。”
葉韶“嗯”了一聲,想了片刻,又一筆一筆在畫上題字,只聽著知霜猶豫道:“今天夫人是去了程貴妃的疏香閣,方才我聽得夫人話裡的意思,貴妃娘娘許是想將小姐指給皇子為妃。”
葉韶聽得母親進了宮,心中早便有了計較,只不知許的是大皇子翌靖還是二皇子翌寧,一顆心墜在半空,卻又不肯再問,面上雖淡,倒是涼涼地掃了知霜一眼。
知霜渾身微顫,咬了咬牙把頭垂得更低,聲音微如蚊蚋道:“夫人說指的是安平王爺。”
畫上題的字是曹公詠菊的一句“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葉韶手一抖,墨跡重落在“遲”字那一捺上,瞧去彷如一滴墮淚。
知霜立在原地不敢動彈,卻聽葉韶波瀾不興地應了句“知道了”,從案上取過一封書信遞在她手裡,道:“差人送去給哥哥。”
知霜忙不迭接過書信,逃命似的從閣中退出來,待抬手去抹額頭上的冷汗,卻見葉韶舀了一勺涼羹放在嘴裡,又將畫好的墨菊反手仍在香爐中,素白的宣紙頃刻化為灰燼。
知霜一頭霧水,滿心疑惑,自家小姐雖性子涼薄,待人卻是極寬厚的,今日這般模樣實是從未有過,她慌忙將書信交到葉夫人手中,瞧著葉夫人展信讀罷,卻是深深嘆了口氣,片刻才道:“差人給平兒送去吧。”
葉平握著薄薄兩頁信箋,恍如迎面中了一拳當胸捱過一刀,英國公膝下一子一女,皆是正室所出,葉韶性子雖有些狷介,卻於書畫上天分極高,葉平自來疼惜幼妹,現下知她終身所託,心中委實難受。而她心之所繫,葉平悄悄看了翌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