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玩意兒包得真有幾分架勢。
許老闆把紅綢緞布包著的一團托起,像拖著一隻柔嫩的生蛋黃,舉到啟檀面前。
啟檀搓搓手,接過,一層層開啟。
一隻銅鏽斑斑的酒盞臥在紅綢緞上,述說著滄桑。
看它鏽得那個樣子,可能真的是周文王用過的也不一定。
啟檀像惟恐指印汙了它一樣,隔著布將它舉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本王跟著接過來看了一看,啟檀在一旁指點道:“叔父,你看這個酒盞的外形!再看這個紋!必定是商周的古物無疑!再瞧瞧這鏽跡,這樣厚的青鏽,沒有千百年可積攢不起來。”
他目光灼灼,似乎要穿透我的手我的外袍,直接探到銀票的所在,將它勾出來。
我沉默地將酒盞遞給柳桐倚。
柳桐倚拿在手中,看了看,開口道:“許老闆,這隻酒盞據在下看,似乎並不是商周之物。”
我早已料到,便笑了。
許老闆滿臉驚異:“這位公子,望你不要亂說。小人一向做得是誠懇買賣,怎敢拿贗品出來欺瞞幾位貴客。”
啟檀更是滿臉驚詫:“柳……桐公子,你看清楚些,這件明明一看便是有年頭有來歷的古物,它若不是商周年間的東西,又是哪年的東西?”
柳桐倚將酒盞放在桌上,輕描淡寫地道:“依在下看,這隻酒盞,是去年的東西。”
夜色深重,本王頂著星光回到王府。
啟檀極其頹廢,那隻酒盞經柳桐倚斷定確屬贗品,還是個十分拙劣的贗品。柳桐倚說,做這樣的贗品,非常容易,先按照要仿製古物的式樣鑄個模,燒一鍋銅汁,想澆出多少個,就能澆出多少個。然後再扔進油汙中泡一泡,埋到淤泥中幾日,在太陽下晾曬幾日,如此反覆多次,最後在土裡埋過水裡泡過,差不多七八個月後,就可以鏽跡斑斑,古樸滄桑。
本朝中人人皆知,除三大毒瘤外,朝廷裡還有兩大利,第一利就是柳相的眼,第二利是雲大夫的嘴。
柳相的眼如此判斷,啟檀異常難受,座上的其他人中有人立刻喊了官府的人過來,把許老闆拖去了衙門,還順帶抄了抄他的貨物。
柳桐倚饒有興致地去瞧了瞧,許老闆的幾大箱貨,除了木頭箱子是真的,其他的幾乎全是仿製的贗品。
贗品被捕快差役們丟得滿船都是,金銀銅鐵玉石琉璃,亮晶晶的在燈燭下倒煞是好看,可惜我的啟檀侄兒的臉色就一直不好看。
我說,少年人嘛,總要經些風浪,吃點虧才能更老練。
柳桐倚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站在一邊,隨手撿起了一件什麼東西,在手中把玩。
我踱過去瞧,原來是塊圓潤的小玉石,白色中泛著雲一樣緋紅的紋,晶瑩可愛,我猜想這塊應該是許老闆留做贗品的材料,它本身帶著紅色,再染一染就可以染成一塊雞血石,偽刻出一隻前朝名流的印章。
柳桐倚看看它,又將它放了回去,這些贗品等下差役們應該是都要收回衙門,做呈堂證供。
啟檀被酒盞傷得很深,從畫舫出來後便說還有事,應該是去哪裡喝酒了。
柳桐倚和我來時為不大招搖,同乘了他府中的一輛馬車過來,那車先送了本王回王府,在王府門前,我下車,向柳桐倚道了聲謝:“今天實在是將柳相麻煩得大了。”
柳桐倚也下了車,站在馬車邊微笑:“王爺太客氣了。”夜風中,他玉色的長衫衣褶微動,像湖水的波紋。
我從袖子裡摸出一樣東西,送到他面前:“這件小物,還望柳相笑納。”
柳桐倚看著那東西微露訝色。
我笑:“我這叫做竊花獻佛,還望柳相高抬貴手,不要知會大理寺衙門來抓我。我覺得,這麼塊小石頭,那堆贗品裡有它沒它都無關痛癢。”
柳桐倚的眼角微彎道:“王爺可不只是讓我裝聾作啞,而是讓我收贓。”
我寂寞地道:“柳相不收麼。”
柳桐倚眼角彎得更深了些,從本王手中將那塊小石頭拿起,抬起衣袖:“多謝王爺,臣先告辭了。”
我看著他踏上馬車,馬車在夜色中遠去,今天的一晚上,幾乎等於我過往的十年。
柳桐倚平日刻板迂腐的模樣原來並非全是真的。
本王果然沒有看錯。
當真是個書呆子,怎麼可能如斯年少便官居丞相。
我踏著熏熏的夜風進了府內,剛一進門,就覺出有些不對。
角門邊的一個人跺著腳向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