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君樊不是沒有想過,若要倚靠寒門成事,掣肘太多;正如古驁所言,‘庶人’易誘,有一人於此,可能今日還因為自己是寒門而暗自贊同‘平士庶’的主張,為此命而受驅策;可到了明日,若朝廷頒佈一旨特令將其劃在世家之內,他又會馬上起身來反對……
虞君樊籌謀過許多種計劃,可是最終推演而去,卻都會敗在一種可能之下——“但凡朝廷放低一些姿態,又或知曉我之干將所在之族,頒佈恩典將其計入世家,我之麾下所集便就此而崩矣……!” 虞君樊正因不敢冒這般險,所以才一直不願輕舉妄動……
而與此同時,虞君樊亦知,所糾集之暗部中,每年都有些心智不堅者受世家利誘,令自己不得不痛下殺手處決……
如今,正因為心中早有所念,所以對於古驁之片言,落在虞君樊耳中,才有如此大之衝擊,於是他忙再請教道:“……那為何說,天下之平,所能倚靠的,在農之一字呢?”
“這也正是我雲遊天下所探尋之事,雖有頭緒,可惜不成體系,尚需多走幾處,得了實情,否則不敢在公子前賣弄。”
虞君樊想了一想,道:“古兄,你哪日來漢中郡?”
古驁挑眉:“公子在黔中郡,為何邀我至於漢中?”
虞君樊微微一笑:“依我看,漢中郡倒是能讓古兄一展身手。古兄所言,究竟是想法,在下才疏學淺,亦知道智者千慮必有一疏,有時候心中定計,還要真做出來才知自己想的是否有紕漏之處……既然如此,漢中郡倒是一方好去處。”
“喔?為何如此說?漢中郡有何不同?”
虞君樊伸手又給古驁加了酒:“古兄,你聽過一種人才選拔之法,叫做‘科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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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古驁和虞君樊在酒樓密閉包廂之中,暢談天下事的時候,他們言語之間提到的漢中郡的太守,如今卻正在京城宮牆之內……
……天顯閣上……暗幽飄香,薰香的味道,隨著宮闈與門簾帷帳的層層增加,而漸漸混合成了一股草藥的苦澀……那最後垂落在其間的華帳後,坐在淡紫輕帷中的那抹身影,正在不斷地咳嗽,而宮女都站在門外伺候,簾內只留了漢中郡太守一人……
呂謀忠此時正穿著褻衣,一手端著碗,另一隻手拿著一隻湯匙,在一旁的板凳上,正襟危坐地給床上的人喂藥。
“你靠近些……”床上的人咳嗽不止,可即使說話的嗓音已經嘶啞不堪,他仍是竭力地伸出手,拉了拉麵前男人的衣袖……這位曾經策馬揚鞭縱橫四海,如今卻奄奄一息九五之尊,如今在病羸之下更顯得臉色蒼白如薄紙,他秀弱的眼臉之下,有一片巨大的青影,若遠望而去,早已看不出當年的氣魄,只能透過依稀寬大的紫緞睡袍,猜測他的日漸消瘦的身影,究竟尚餘幾許光陰……
因為這些天並未上朝,所以紫衫之間,幾近灰白的長髮只是鬆垮地挽在腦後,當下便全披在了略顯單薄的雙肩之上……呂謀忠不知自己是為了什麼,忽然就放下了手中的湯匙,抬手便撫上面前人細瘦的脊背,不由自主地道:“瘦了……”
紫衣人嗬嗬地笑起來,望向呂謀忠的目光中帶著一絲不明言說的情愫:“……你還說……這麼久不來看朕……可是為臣之道麼?”
呂謀忠適才剛醞釀的一點憐憫之心立即被這句話擊得粉碎,他在心中怒道‘那你如此待我,難道是為君之道?’,可呂謀忠即便心中如此想,嘴上卻是不能如是說的,就在呂謀忠皺眉不語的時候,冰涼的指尖輕觸了他的臉,隨即整張手掌撫摸而上:“……又生氣啦?”
呂謀忠見喂完了藥,便將碗放在一邊的小案上,任憑撫摸的觸感沿而下,只沉聲道:“臣不敢。”
紫衣人拉住他的袖子,“陪朕躺一會兒。”
呂謀忠依言翻身上榻,紫衣人嘆了口氣:“……靠近一些……”
“朕還記得……”紫衣人說話的時候又咳嗽起來,在呂謀忠的輕拍下,半晌才平了呼吸:“我們年少的時候,不也經常躺在戎地的草原上……這般說話麼?一說……就是一夜……”
“是,曾有過。”呂謀忠悶聲道。
“那時候……朕偷了你的馬,還搶了你的女人……你都不生朕的氣……為什麼現在卻總是悶悶不樂?”
“那時……”呂謀忠的聲音低沉了下來,“那時,我不知你是秦王。”
“倒還是朕的身份令我們生分了……”紫衣人淡淡地道,他似乎陷入了對美好過去的回憶中,臉上先是醞出笑意,最後卻都漸漸凝成了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