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手一揮,就將零星點綴在春光中的屋邸硬是合為一幢。常洪嘉吃了一驚,想停下來,卻發現魏晴嵐手如鐵箍一般,交握時不覺得緊,硬掙才發現無法掙脫。等被這妖怪一路拉著跨過門檻,看著屋中幻化的家當碗筷俱是一對,唯有石屏後,只擱了一張竹榻,更是羞赧窘迫。
魏晴嵐像是沒發現常洪嘉臉上通紅一片,輕聲道:“常洪嘉,把畫掛起來,好嗎?”
那呆子連耳根都微微發紅,張了張嘴,終究點了點頭。待掛軸掛好,回過頭來,見魏晴嵐負著手,在屋中慢慢繞了一圈,走過的地方,不是瓷樽中多出數卷前人真跡,便是帳上玉鉤多別了一條猶帶露水的花枝,香爐霧起,架上書滿,連針灸銅像、藥櫃也一應俱全。
29
待一切佈置妥當,魏晴嵐低聲道:“你傷勢未愈,早些休息吧。”那呆子站著不動,訥訥地望著他。魏晴嵐從懷中掏出幾樣瓶瓶罐罐,有些治凍傷、有些補元氣,斟酌了半天分量,一抬頭,見常洪嘉還杵在原地,蹙眉道:“快去躺著。”
常洪嘉說不出半句忤逆之言,在那人目光注視之下,一點點挨著榻沿坐下,隨後又胡亂地去除鞋襪。魏晴嵐等了一陣,見他還彎著腰,不知道要脫到何年何月,露在髮絲外的耳背微微泛紅,情不自禁多看了兩眼。直到挪開視線,那妖怪才發現自己似乎在笑,看到掛軸時的抑鬱之情,不知為何已煙消雲散。
彷彿等下一刻等得太久,魏晴嵐將手中藥瓶重新塞緊,指腹在爐口輕輕拂過。爐中忽然明火一現,隨即像泉眼一般湧出股股白霧,順著爐蓋的鏤空紋樣流瀉一地。
轉瞬之間,靜室中就如同蓬萊仙境,四處白茫茫一片,雲纏霧繞,滿屋皆是催人慾睡的薰香白氣。魏晴嵐在白霧裡候了一陣,手捏著香爐蓋,在爐沿上輕輕蹭著,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才將爐蓋蓋了回去。只聽得啪嗒一聲輕響,室中霧氣散得乾乾淨淨,只剩下半縷殘香,和昏睡在竹榻上的人。
魏晴嵐走到榻旁,慢慢將他額髮撥開,看到那張紅暈未褪的面龐,不由自主地又笑了一下。依那人溫吞的性子,你推我讓,上一次藥,怕是比御風行千里要慢多了。這樣想著,心裡卻如同雪水初融。等藥膏抹勻,衣衫整好,手心竟是有了些許薄汗,鼻翼之間盡是藥材的香氣,不知是敷藥使然,還是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妖怪就這樣枯站了許久,一遍遍地看著常洪嘉,有剎那光景,人彷彿回到了多年以前,窗外下了幾天幾夜的大雪,天寒地凍,萬物服孝,他被打回原形,費力地從缽盂中探出頭來,看見和尚臥在榻上,懷裡攤開的經書被風吹得一頁頁往後翻去。心中似喜似悲,捨不得眨一下眼。
三千年閉口禪,日日夜夜悔恨難眠,終於等到這樣一個人,把他從那場噩夢裡帶出,多少奢望,都近在咫尺……
然而一但回想起常洪嘉在畫上新添的那八個字,免不了變得坐立難安。
滿紙空言,從此休提?
怎麼能是空言?從沙池崩塌、白傘升空的那刻起,這人所夢,便是他所夢;這人所求,便是他所求;這人的魔障,便是他的魔障。眼看要兩心如一,怎麼能說……是滿紙空言?
不知不覺,先前所下的那粒入夢香效用已過,常洪嘉醒來時,發現自己和衣臥在竹榻上,谷主睡在相隔一拳遠的地方,長髮流瀉一榻。常洪嘉驚坐起身時,才發現背後壓住了幾縷髮絲,若非魏晴嵐髮色與自己殊然有異,幾乎分不清是誰的。
這樣頭髮相纏,呼吸相聞的良辰,從前就算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一時之間,只覺得這樣並肩而臥太不成體統,慌得坐直了,雙手去解兩人糾纏成結的髮絲。忙了半天,眼看著墨綠色的長髮在指縫間不斷滑落,臉上燒得滾燙,視線四下打量,等解開最後一絲打結的髮絲,那呆子又悵然若失起來,浮生五十載,紅塵七百里,霜發三千丈,煙花一萬重,要是都能解就好了。
想到這裡,發覺錦被還整整齊齊地疊放在床角,禁不住替那人把被子抖開、輕手輕腳地蓋了上去。似乎察覺到什麼,魏晴嵐忽然眼睫一顫,常洪嘉以為他要醒了,登時呼吸困頓、正襟危坐,好一會,看那人還靜靜躺著,才漸漸鬆了一口氣。心情大起大落之下,恍惚了一陣,自己低笑出聲。
怎會……這樣愛著一個人。
像身居火宅,眼見烈焰熾然不息,熊熊烈火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