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眼淚就真的一滴一滴砸了下來。他手裡緊緊握著馬韁,伏在馬背上痛苦不已,哭得沒力氣,抬起頭,呆了。
這是哪裡?
少年說,這條路的盡頭,就是逐雲城。可眼前哪裡有路?倒有一片草原,草長土沃,馬兒撒著歡跑了兩步,索性停下腳步,吃起草來。
落竹的心,彷彿拴著塊大石頭,飛快地沉下去。
他在草原上,迷路了。
不認識路,無水無糧,一人一馬為伴,在茫茫草原足足盤桓了一天一夜。幾次絕望幾次追悔,夜裡寒冷難耐,用馬兒的身體擋著風,環抱雙臂,想起舊時悲喜過往,竟然苦辣酸甜,都覺珍貴。
到第二天,整個人徹底委頓下去,夜裡受了涼,身上微微發熱。又渴又餓,落竹掙扎著爬上馬背,馬兒馱著自己跑了幾步,竟然一個顛簸,把自己甩了下來。落竹被摔得眼冒金星,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暈了還是睡了,待迷迷糊糊坐起身,馬兒已經不知道哪裡去了。
落竹仰面朝天,這次不會再有桃夭來救他了。直到睡過去前,心裡反覆想著的,還是師哥手中的劍,阿碧臉上的泥,少年中了刀的傷口,隱約還有個身影,熟悉至極,可是——落竹心中苦笑——再也見不到他了。
睡了不知多久,總有睜開眼的時候。嘴唇是溼潤的,有種草藥的苦澀。他偏過頭,頭頂的人嚇了一跳,“哇”地一聲,湊近了看他。
叫落竹不費力氣,看清楚了這人的五官長相。
蜜色的面板,一張孩子氣的圓臉,嘴角揚著,不知道是嚇得還是見他醒了,高興地笑。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把他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這次看明白了,是真的笑了。
並且響亮地又“哇”了一聲。
落竹試圖起身,面前的異族姑娘扶了他一把,兩人都沒用上力,雙雙摔在床上。落竹這才發現,自己躺得根本不能□,這不過是塊鋪了層毯子的硬木板。他摔得渾身疼,胳膊上覺得溼溼的,低頭看去,一碗藥都灑了。姑娘惋惜地看著藥碗,落竹咳了兩聲,她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過來。
“你救了我?”落竹問。
異族姑娘只是笑,看著他翻飛的唇笑。
落竹扁扁嘴:“這是哪裡?”
姑娘還是笑。
落竹一隻手撐著身子坐起來,袖子溼嗒嗒,也不是自己本來穿著的那件衣服了。不知誰給自己換了一身羊皮襖,的確暖和,灑上一碗藥汁,半天才覺出溼意。落竹環顧四周,這空間不大,怎麼看怎麼像個帳篷。目光轉回異族姑娘,剛要說話,帳篷簾掀開,一前一後進來一對中年夫婦。
夫婦倆都面板黝黑,草原的風霜在他們臉上留下一道道如刀砍斧削般的印記。女主人對落竹笑了笑,跟異族姑娘一起收拾了藥碗,動作親暱,應該就是母女倆。男主人遞給落竹一個水袋,落竹的確有點渴,抓過來,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解了渴,才開始品滋味,水袋裡的東西大概是牛乳,又不像是牛乳,卻並不難喝。他又喝了幾口,一抹嘴,笑道:“謝謝你們救了我。”
女主人看了她一眼,低聲跟女兒說了句什麼。異族姑娘搖搖頭,比劃了幾下。落竹心頭一顫,卻聽男主人說道:“我是科迪爾,她是萊麗,她是碧琦絲。”
邊說邊比劃,落竹便知道,女主人名叫萊麗,女兒叫碧琦絲,還有,他們的漢話很不標準,並且,很可能他們聽不懂自己說話。
往後的幾天,落竹基本證實了自己的猜想。草原上的人家都是集體遷徙,這一家卻不知為何,落了單。落竹新換了個身子,身體底子很好,不過睡了一覺,病痛去無蹤。這幾天碧琦絲一家不停趕著路,他們語言不通,落竹也不知道他們這是要往哪裡走。科迪爾會說的幾句漢話,僅限於介紹自己和家人,還有對攔路的漢族馬賊求饒,跟他交流,是想都別想。落竹猜他們這樣趕路,必定是為了追上族人,等到見到了他們的族人,八成就會有說漢話的,到時候,就可以打探一下師哥他們的訊息。
這樣過了四天五夜,終於在一個晌午,遇上了科迪爾的族人。
或者說——落竹站在一架仍舊燃著火的馬車前想——他們日夜趕路,卻只追上了科迪爾族人的屍體。
碧琦絲一見族人的屍體就哭得肝腸寸斷,她是個啞巴,哭起來格外難聽,可落竹聽著,卻也跟著難過起來。科迪爾站在一個身首分離的屍體面前愣了半晌,招呼同樣抹淚的妻子,從馬背上取來小鏟,開始挖坑。
落竹知道,他是要埋了他們。
無端,竟開始害怕起來。如今是戰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