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李成義等人大略講了幾句外間事,薛崇簡牽著李成器的手要入內,張林忙趕上來懇求道:“小郎君,求小郎君莫要難為我,被宅家知道,這可是要殺頭的罪名。”薛崇簡掃了他一眼,隨口問:“你叫什麼名兒?” 張林忙道:“臣內侍省寺伯張林……”薛崇簡淡淡一笑:“張林,好,我記下了。” 他拉著李成器進去,張林愣得一愣,望著那道竹簾,踟躕片刻,終於不敢跟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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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屋薛崇簡先把那隻熏籠放在桌上,開啟來裡頭是一隻小木桶,他笑道:“我好容易才想到這法子,裡頭用熱碳燒著,就想咱們冬天暖手一樣,上頭的羊羹就不會冷。”揭開封閉細緻的蓋子,一團白氣在溫暖的春日仍是歡快的奔騰而出,撲鼻的肉香以勢不可擋的迅速氤氳了滿屋。
宮女阿蘿驚歎道:“ 從來沒見過誰家的羊羹是這個香法!” 薛崇簡得意笑道:“那個老頭怕我帶走冷了,壞了他的招牌,起初還不肯賣給我,你快把表哥的碗筷拿來。”他抬起頭時,才發現李成器一直在怔怔望著他,恨不能將他裝進眼中,如同皇帝、王妃們朝拜神佛時,目光中熱烈的虔誠。
薛崇簡不知為何鼻尖微酸,他坐下笑道:“這回輕車熟路了,明日再來翻。 你還想什麼吃的用的,都告訴我。”李成器尚未答話,李隆業瑟縮在門邊輕聲道:“我想吃糖,石蜜餅、杏脯、櫻桃脯……成麼?”薛崇簡向他一招手,他就蹬蹬幾步跑過來,薛崇簡見他身上是一件半舊的衣裳,頭髮也不曾好好挽髻,只編了幾個小辮子垂下來。薛崇簡笑著一捏他的臉道:“自然成。”
這時阿蘿已拿了兩副碗筷來,薛崇簡將一小半分給李隆業,一大半傾在李成器碗中,催促他道:“快吃。”李成器這才回過神,看看大片的羊肉蓋在如堆雪砌玉一樣的餅粒上,金色的湯盪悠悠映著花奴的笑臉。他不由自主嚥了口涎液,卻歉然搖頭道:“花奴,你忘了,我還在喪中。”
屋中人都靜了一刻,只有李隆業一邊小心地拿眼睛瞟著大哥和薛崇簡,一邊嘟著嘴大口吞食,連宮女阿蘿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立在一旁不敢開口。
薛崇簡臉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他霍得站起身道:“我出去潑了它!”他的手剛搭上碗邊,便被李成器的手按住,李成器慢慢地從他手下把那隻碗拉到自己面前,拿起筷子將肉片都夾到隆業碗中去,向口中撥了幾粒被肉湯泡透的餅粒,讚歎道:“好香。”
薛崇簡站在一旁看著他吃,李成器還是一如既往的清瘦、羞澀拘謹而不知變通,目光中略帶悲意,卻又柔軟而纏綿。薛崇簡歪著腦袋看李成器小口地吃飯,這人除了面貌秀美外別無任何稀奇處,卻是甘願讓他闖入三途地獄去解救的人,是僅僅分別一月,就能用思念在他心上劃下一道天塹般的鴻溝的人。
薛崇簡站在佈置簡陋的屋子裡,在陰暗的光線中,打量著默默無聲吃飯的李成器,他對今日的相會做了許多設想,似乎有許多話,就如那門外的春日遊絲一般,在唇邊飄來飄去。他進來了,那些話卻都如楊花不知飄向何處,只覺眼前已是最好,說旁的皆屬多餘。
薛崇簡的嘴角慢慢拉開一個笑容,他無端便快樂起來。
薛崇簡走出李成器的屋子時,張林正帶著幾個內侍嚴陣以待,李成義等人都不敢出來,只能趴在窗邊看。薛崇簡甩甩袖子,一副酒足飯飽的施施然走到院中,笑問道:“你的大門還是不能開麼?”張林苦著臉道:“小郎君見諒,那個門開一次記一次檔……”薛崇簡笑道:“那就別麻煩了。去給我尋幾塊大石頭來,墊在那個牆根底下,我還翻出去。”張林忙道:“今日臣可以為小郎君破例,給您開一次門兒,只是以後您可不敢再這麼嚇唬臣了……”薛崇簡眼角含笑,稍稍湊近身子輕聲道:“我從不嚇唬人——你再廢話一句,明日這地方就沒你了。”張林愣了愣,有些尷尬地望望左右,重新收拾起一分居高臨下的神色轉身對那兩個內侍道:“去搬幾塊石頭來給小郎君墊腳!”
薛崇簡走回來執著李成器的手笑道:“他以後有不敬處,表哥儘管打罵,這等人吃硬不吃軟,最是賤骨頭。”李成器略含責備地斥責他:“花奴!”
不一時內侍就在牆下將石頭墊起,薛崇簡走上去笑道:“別拆,我明日還來。”他將袍子的下襬提起來掖在腰帶上,踩上墊腳石,身子猛然向上一躥雙手就攀上了牆頭。李成器知道這身手是花奴跟阿史那綏子學著不用馬鐙上馬時學的,當時自己勸他莫學這又危險又無用的功夫,想不到竟日今日用上了。已經騎上牆頭的薛崇簡似也猜到了李成器的心思,朝他得意地扮個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