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君見斷斷續續睡了一天,到了晚上,精神越來越清醒。一點風吹草動都教他心神不寧,翻來覆去再睡不著了。
躺不住,盧君見披了衣服站起來。往庭院中走。
這是一個壞習慣,但是有變本加厲的趨勢。
心裡不愉快時,以前是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現在是夜半無人時在庭院裡走開走去。
小小一方地,被來回踩了幾十遍,簡直像得了強迫症般,而且,腳步不由自主越走越快,心跳越來越不平穩。盧君見陡然停住,他害怕這樣的自己。
像堵在一個死迴圈裡出不去。
盧君見在安靜片刻後,走向面牆的一側,過了眼前的月牙門,過去就是父親住的地方了。
隱約似乎有說話聲傳來。
盧君見在門前停了許久,雙手推開了兩扇木門。果然,看見父親房中有溫良燈光。
燈光映著兩個人。
剪影在紙窗上放大,是相依偎重疊的兩個影子。
盧君見往後退一步,腳跟磕到石頭門檻,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夜風,一陣一緊地吹過身邊。盧君見坐在地上看著窗上的兩個影子合上又分開。
他忽然有點痴,
為什麼會覺得難受?盧君見不知道。好冷。
“怎麼坐在這裡?”來人問。
盧君見頭也沒抬,身體被橫空抱起來,他一點都沒掙扎。
“冷。”
“冷?身體燙得跟火爐一樣啊。”
“冷。”
“病了?那些丫環怎麼照顧你的?”
“冷。”
“不冷,爹爹給阿盧擋風啊。”
“爹爹……”
“爹爹在。”
“爹爹,冷。”
“別哭了。這麼大了,還跟個孩子一樣。”牛大關好門窗,鋪好被子,抱了兒子進去。
“阿盧冷。”
“脫光了,爹爹給你熱著。”
“爹爹,阿盧冷。”
牛大熱乎人的法子只有一種,小時候是,現在也是。把自己火爐一樣的溫度渡給弱不禁風的兒子。
大的抱著小的,哼哧哼哧做運動。
牛大有武功之後,體力跟以前比上了不止一兩個臺階,持續力和戰鬥力翻了數個筋斗。幸好盧君見大了,不然根本跟不上節奏。
這個晚上,盧君見膩在牛大身上,像小時候一樣取暖。連哼哼都蚊蠅樣小聲。
牛大走的時候,他還拉住了他。
睡,一直睡。
水嵐搬了浴桶進來。
盧君見做夢一樣半坐起,連自己身處何方都不知道了。
“公子這樣了,那人還……還……”
盧君見坐在浴桶裡,水嵐替他擦身,擦得面紅耳赤。盧君見身上有太多不該有的痕跡。
“無事。”
因為風寒未好,盧君見沒有坐久,熱水中浸泡片刻,就滾進了乾燥的新被面。
白天除了中午時間吃了點東西,太累的盧君見一覺直睡到入夜。
一陣比貓輕的腳步聲溜進來的時候,盧君見卻神經一繃就醒著了。
來人摸了摸盧君見的額頭說:“好很多了啊。”
盧君見看著他。
盧君見說:“我不想要。”
牛大點點頭,說:“好。爹陪你睡。”
盧君見想說“不必”,但是暖熱的身體帶著熟悉的氣息靠將上來,他竟忽然失語了。這種安穩的感覺如同嬰孩困在母胎,如同幼蝶化於蠶繭,如同時間一下子退回四年前,他仍舊是什麼都不知道的痴傻少年,每日遊轉院內,等待投餵他的人歸家。
一切世俗的煩惱和壓力都不存在。
那時候不懂,不關心。即使有,也被面前這個男人擋在家外面。
他說什麼,他信什麼。
他說他是爹爹,他叫他爹爹。
他說阿盧,我們相依為命,在一起一輩子,他說好,阿盧只要爹爹。
他說阿盧誰都不要見,他便乖乖待在房內,連睡房外都少去。
可是,等到他懂了。
這一切都是錯。
是罪。
是孽。
他怕了。
他怕被受人咒罵,如同過街老鼠。
他剛學會了做公子,學會寫字,唸書,看帳,學會讓別人敬畏地看他,他不要自己親手把一切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