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便奔到了先時脫身的那家茶坊。門前原本拴著的棗紅馬這時業已不見,只圍了一圈人在那裡指指點點,擠過去一聽,一人正比手畫腳地大聲說道:
“……那小公子便呼地一聲,跳上了房頂,好像一隻大白鳥一般飛了起來,足有一盅茶的功夫不曾落地。這不是神仙又是甚麼?咱們趕緊在地下叩拜禱告,那小公子也不理會,在前後遠近飛了一陣,便又下來,騎了門前那匹紅馬,飛也似地去了。”說者眉飛色舞,口沫橫飛,聽者目瞪口呆,喃喃唸佛。
陸通心道:“小非兒會到哪裡去?啊,是了,他答允了那小郡主,要去她家裡拜壽。那是在城東桂清巷,有棵大樹的院子。”
他熟知方位,心想去桂清巷要穿過大半個池州城,當下僱了個馬車,走了過來。剛剛走出幾條街,忽聽路旁一個尖脆的聲音叫道:“你這位公子好不麻煩,又不嫖院,在這裡白問些甚麼?卻耽誤了咱們做生意!”陸通向車外探頭一看,只見一個打扮得花花綠綠的女子一手叉腰,一手拿了塊香羅帕子,趕蒼蠅也似地向外趕著一人。
陸通見到那人背影,不覺眉開眼笑,拉開車簾往下便跳,一面叫道:“小非兒,我在這裡!”那人聞聲回過頭來,正是非業。這一回來去不過兩三個時辰,然而陸通一見他面,不知怎地,胸中竟似被一柄小鐵槌重重地敲了兩下,自馬車上跳下來時落地不穩,膝蓋一軟,險些撲倒在地,心中暗罵:“他孃的,小鬼頭害人不淺。”
非業道:“嗯,是你。你怎麼回來了?”語氣仍是一如既往地平淡。陸通倒不料他這般反應,笑道:“我惦記你,怕你一個人找不到路,給拍花的柺子拐了去。”
非業道:“你找到了你爹爹麼?”陸通瞧著他一副無怒無喜的模樣,一時倒有些不知所措,將心一橫,道:“你想也猜到了,我並沒個開綢緞莊的爹爹,也沒個甚麼高人傳授他武藝。先時說的話,都是騙你的。”
非業點了點頭,道:“我知道。”陸通奇道:“怎麼我騙了你,你也不生氣?”
非業淡淡地道:“世上騙我的人多了,又不止你一個,我為甚麼要生氣?”陸通頗有些不是滋味,訕訕地道:“那我現下回來了,你高不高興?”
非業道:“我高興得很。”聲音十分寧靜。陸通忽地心中發毛,道:“話先說在前頭,你可不能打我,我便跟你說實話。你若是打了我一下……”忽然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如飛掠來,跟著面上噼噼啪啪,直捱了十七八下。這一番毆擊不同以往,陸通登時滿嘴是血,眼前金星亂迸,腿一軟,坐在了地下。
非業道:“我不打你一下,我打你十七八下。”
陸通聽出他語音中一絲激憤,不再是無動於衷的光景,臉上劇痛,心下卻是莫名地鬆了口氣,忽地又想:“他媽的,他打我,我為甚麼反而高興?當真是賤貨胚子。”
過了一刻,扶著地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向地下吐了口血沫,道:“打完了麼?”
非業道:“打完了,你走罷。”
陸通笑道:“既然打完了,那我也不用走了。”上前一步,道:“你不想聽我身上武功的來歷麼?”
非業看著他,不答反問道:“你為甚麼回來?”
陸通笑道:“因為我是前生三百年,後生三百年,上下九百年來頭一個賤骨頭。——明明已經逃了出去,卻又跑回來討打,不是犯賤是甚麼?”他一邊說,一邊自己在心中頻頻點頭,心道:“他媽的,老子為甚麼跑回來?除了天生賤格,還真想不出來第二個解釋。”
非業心道:“前後三百年,明明是六百年。”這句話卻不能出口,哼了一聲,道:“你便不怕回來給我殺了?”
陸通又是嘻嘻一笑,道:“你不會殺了我的。”摸了摸臉頰,心道:“十七八個嘴巴,也沒打下我一個牙來。當真你要殺人,一掌就好送我去見了閻王。”想到此節,心中又是一陣輕快。
非業見他兩頰紅腫,嘴角兀自向下淌血,神氣間卻顯得甚是愉快,不知怎地,胸中的一股怒氣忽地消了,道:“我不來殺你。你給我滾得遠遠地。”說著轉身便走。陸通在他身後叫道:“非業,你告訴我,你在這裡妓院找誰?總不為找到了我,就打這十幾個嘴巴罷?”
非業停下腳步,回身道:“你嫌我打得不夠,是不是?”
陸通笑道:“不不,很夠了。不但今天的分量十足,連過後幾天也可以不必吃東西,照樣滿面紅光,富態喜慶。”非業聽了這幾句話,實在忍俊不禁,雖努力繃著嘴角不致翹起,眼中卻露出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