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淚水決堤而出,彷彿孩子。
夫妻二人合抱不分。八福晉腹中四個月的孩子似有感應,惴惴不安地顫動。
八福晉倒比丈夫更冷靜,他推開丈夫,看他淚水橫流的臉,像昔日哄弘旺般哄丈夫:“世上只見新人笑,多少夫妻共白頭? 安親王雖被奪爵,好歹還是黃帶子,我歸家後育下子嗣,好過被你拖累。”
本是知天命年紀的男人無言以對,拖累了身邊所有人,倒頭來還須妻子求全安慰。
“我讓人去宗人府上報,免得他們下黑手。”胤禩幾乎可以料想皇帝這神來一筆,怕是知曉了什麼。唯今之計,只能鬧大。
“爺病糊塗了,你已非宗室,我亦是罪臣休離之妻。宗人府畏懼皇帝,躲還來不及,何苦惹事?”
胤禩沉默半響,怔怔看著妻子:“我捨不得你。”
八福晉回身往門外走去:“廚房還溫著湯,我去拿來。”
胤禩沒有應,八福晉亦沒有回頭。
他們都知道,此番是最後一面,再見怕是要在黃泉路上。
出了屋門,八福晉臉上淚水決堤而出。她站在前院好一會兒,等寒冷日光風乾了眼淚,才大踏步一徑往府門而出,彷彿是去赴宴,而非永訣。
一直到出了巷口,婢女從安才輕聲詢問,可要遣人收拾細軟。
八福晉額頭以有冷汗不斷滲出,她不願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失了儀態,仰頭高傲笑道:“不必,都留下。他日日看著,才能永世不忘。”
從安屈身退後吩咐下人備馬車過來給福晉用。八福晉用手絹遮住正午刺目的白光,遮住望向紫禁城方向的滔天恨意。
雍正,你這樣逼凌親弟,合該孤家寡人一世一生。你撰文寫書最在乎名聲,私下卻行豬狗不如之事,早晚該有報應。
“福晉,車來了。”從安小聲提醒愣神的主子。
八福晉最後回頭望了一眼衰敗的高高院牆,踏著矮凳鑽進厚厚布簾之中,終於可以放任淚水崩潰而下。
腹中撕扯般鈍痛,不祥的預感漸漸升騰而上。
雙手緊緊捂住腹下,汗水滾落腮邊,糊了頰上薄薄染開的胭脂膏。
毓秀比胤禩小不過四歲,少年夫妻。年屆不惑先天虧損,初次有嗣,當日民間大夫過脈時已言明胎息微弱不容樂觀,此胎即便強行保住,生產時也怕會吃大苦頭。
此處府中連遭變故,心神大亂之下,難免五臟受損,恐怕……
從安自幼貼身侍候,當下喝令馬伕慢行不可顛簸,又問主子可要直去回春堂。
“不必。”八福晉閉眼忍痛,輕聲道:“到了莊子上,你再偷偷去請大夫,萬不可讓爺知道。”
昔日關盼盼為夫守節十年最後還是個死,她素來瞧不上漢人那一套,但畢生心血早已交付一人,今日永訣再無可戀。
一個未曾出世已然被宣佈恐將難保的血脈,終究比不上相濡以沫三十年的夫妻情深。
她不是戲文《投軍別窯》裡,苦守寒窯為夫撫養子嗣無怨無悔的王寶釧,正相反,她看不上這樣的女人。她是郭絡羅毓秀,從不委屈自己的女人。
皇帝搶她丈夫,做出逼弟休妻的醜事,她必然還以顏色。
若這個孩子與她親緣未至,她定要送給紫禁城那位一份大禮,望他能夠笑納才好。
爺,今生別過,來生必然要你還我深情。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
正月二十八日,八福晉接旨之後‘毫無畏懼,忿然而去’的言行舉止,分毫不落的傳回紫禁城裡翹首以盼的皇帝耳朵裡,他卻沒有絲毫更勝一籌的歡喜。
終於將老八逼得只剩孤家寡人,皇帝心中不安卻在日漸擴大,那條明晰的裂縫如今早已破敗成洞,像是一堵被風雨侵蝕即將垮塌的城牆,再也無力修補。
愛新覺羅馬背上得來江山,皇子自有騎馬狩獵,記得再溫和的野獸,瀕臨絕境時也會奮力反撲。
他與老八,身份與朝堂早已決定無法盡釋前嫌,打壓圈禁並不出乎意料。唯一拖出掌控的是老八福晉。
她本該隨著老八圈禁籍籍無名度過餘生。對於先帝親口批下‘妒婦悍妻’之名的女人,苦守高牆了卻殘生已是念著她祖上功勳,法外施恩。可是知她居然老蚌生珠,一大把年紀了還不知羞,拉著老八幹那事兒——難怪劉聲芳老說老八腎精虧虛,陰陽兩虧。
激憤之下難免失了權衡,只想著要將兩人分開,以天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