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對著兩本冊子又愛又恨,犯了愁。
……
往無錫的渡船上兩個人鬼鬼祟祟窩在烏蓬下面說體己話。
“八哥真大方,弟弟費勁心血弄來的東西就這樣給了小弘曆?”
“你我拿著沒用,拿他來換你我後人重入宗牒,划算不?”
胤禟飄過來欲言又止的幽怨眼神,不是他信不過哥哥,而是他根本信不過老四的兒子。
胤禩眼神太差看不見弟弟的狐疑,他正興致勃勃臨窗嗅著河水特有的腥氣,進而解惑:“小弘曆比他阿瑪看中名聲,舉手之勞能收服大半宗室搏個仁君稱呼,除非他傻了才不去做。”
胤禟還是不吭聲,肉痛扔到水裡的銀子,還有好不容易打通的人脈,還一會兒才說:“真不能回廣州了?要不福建也成啊,弟弟這三年就攢下那點兒東西,走了就打了水漂兒啦。”
胤禩轉過臉來衝著弟弟一笑:“餓不死就行了,銀子多了趕路都不踏實。你嚷著回廣州,就不怕弘曆下黑手了?”
“去寧波,不然江海也成啊,弟弟好不容易摸清了海關的門路,總不該白白浪費了去吧。”胤禟退一步。
胤禩摸摸弟弟的額髮茬子,嘆道:“只怕海關的路子長不了,這趟渾水別去淌得好。與朝廷爭利總不是正理。大隱隱於市,鹽道不能走了自有茶葉絲綢,再不濟八哥做個教滿蒙文的先生也能養活你的。”
“八哥還是弟弟來養——”胤禟哪裡捨得好不容易偷出來的哥哥拋頭露面,蹭過來嘻嘻笑道:“滿蒙漢羅剎國語弟弟比八哥強,保準把八哥養得又白又胖長命百歲。”說完咯咯哈哈直笑。
“又是哪裡好笑?”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胤禩替弟弟順氣。
“老四最怕兒子向著你,為了這個他生生廢了他家三兒子,結果千防萬防選出來的太子卻是真正同咱們眉來眼去的那個。”
胤禩陪著弟弟一起笑,幾乎岔了氣。
何止啊。
胤禟嘲笑老四的動力永無止境:“老四眼神兒差得很,看中的人都不喜歡他,偏自以為是的很。”從太后到年羹堯,屢試不爽。
胤禩笑容不便,就像說的人毫不相干。
生性涼薄的人,不止老四一個。
他能做的該做的都做了。盛京老王爺的名單都在弘曆手裡攥著,依著他的性子,日後層層架空指日可待。
老九在西寧有一句話說得很對,愛新覺羅家的兄弟,斷沒有爭天下之理。
不知道他能不能撐到老四死的那一天。
……
又過了兩年,皇帝寵愛的劉貴人傳出孕信,龍顏大展。
雍正十一年六月十一日這一晚,劉貴人掙命似地終於生出一個阿哥,打破皇帝登基之後殺戮太重天罰絕嗣的離奇傳言。
皇帝異常高興,甚至不顧祖宗規矩親手接過皇六子仔細看了許久。蘇培盛離得近些,聽見皇帝連說了幾個“像”,又叨唸了幾個“好”。
第二日剛剛昏睡醒來的劉貴人聽說被封了謙嬪,高興得差點再度暈過去。她亦知道皇帝年紀不輕了,倒不是指望這個孩子日後有多大造化,這深宮裡面日後有個依靠總是好的。
剛剛晉封寶親王的弘曆此刻已經能夠肯定,正大光明匾後面的傳位遺詔上寫著自己的名字,對這個哭聲像貓一樣的弟弟並無多少敵意。只是藉著滿月添盆的機會近處瞅了瞅幼弟的眉宇,眉毛和嘴型果真有些那位的影子。
作為一個立志做孝子的兒子,機緣巧合之下知曉了面上一本正經處處講規矩的阿瑪背後藏著的陰暗秘密,心中滋味莫測難辨。
皇帝對幼子的喜愛有目共睹,雖然這份喜愛在皇四子眼裡有了別的暗含意味,但都阻擋不了歲月催人的腳步。事實上自從皇六子落地開始,皇帝就開始病態得怕死怕老。他幾乎說服自己相信這個孩子是老八輪迴投胎。
……
皇帝終究沒能等到幼子眉目長開,沒能在他身上更多的宿世冤家的影子。一連幾個晚上,皇帝都夢見自己不停得在一座搖搖欲墜的堤壩上摸索,想找的人找不到,大水就要到了,他等不了了。
這樣的夢從八月初一直做到八月中下旬,皇帝終於再次不顧勸阻一日之間服用三枚金丹。
這個晚上,皇帝夢見自己立在江心的渡船上,順著江水漂流而下,遠遠看見江邊上一個人撐著一柄油紙傘靜靜地站著。
一直到近了,才看清那個身著石青刻絲褂子長身而立的人,可不正是那隻老奸巨猾的萬年狐狸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