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山關以西,至勍嶺,徙彌答塔湖東南,縱橫著方圓百萬裡的廣袤疆域,中原人稱之為西域。在這片神秘的土地上,有天山長驅,沙海綿延,神奇的異族在這裡生息繁衍。
低調的鑾駕從京城一路西行,穿過茫茫戈壁,終於進入了西域腹地。
濬衍始終好奇地瞪大雙眼,目睹著周遭繁華熱鬧的市井逐漸被亙古的寂寞荒涼取代。他想:這便是哥哥用鮮血為他固守的江山了!在過往十載日升月落中,當他無憂無慮地於玉宇殿墀中寄情琴棋書畫時,哥哥便是在此地抵死拼殺,金戈鐵馬征戰萬里。
如今,戰爭的痕跡已於風中消弭,可濬衍卻似乎仍舊可以看見長槍破甲時激起滔天血光的樣子。閉上眼便能想象得到:錚錚鐵蹄過處,烽煙起落,兵戎交替,亦有風捲殘甲,白骨沉沙。
彷彿所有倥傯崢嶸皆在眼前流過,夜盡天明,春秋輪轉,斗酒縱馬,故里悲歌,又是多少離人難還。
濬衍棄了舒適的馬車,執意步行了不短的一段距離。
哥哥走過的路,如今他也在經歷。雙腳紮紮實實地踏在炙熱的土地上,心中泛起異樣的激動與滿足,彷彿如此,便可以將哥哥的來路也走過一遭。
庭年看那小東西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本捨不得壞了他的興致,可按捺半晌還是忍不住一把將人提溜回馬車裡,道:“再走兩個時辰就能到了,你這樣磨磨蹭蹭的,夜裡便又要宿在戈壁中。”
濬衍“嘿嘿”笑,也不嫌熱,縮在庭年懷裡,摟住他的腰。只途徑都護府時又撲騰著扒到窗邊,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在風中搖搖欲墜的泥土坯的屋子——如果那門窗破墮的模樣也能勉強算做算是屋子的話,心裡酸澀難言,眼眶便不由紅了起來,他居然不知道,那六年裡哥哥住的竟然是如此不堪的地方!
納戈民族世代遊牧,逐水草而居。穿過戈壁,又行了小半個時辰,便進了勒爾扎班江的領地。這裡儼然已是另一番光景——水草肥美的草原上散落著大小不一的氈房,遠望雪峰連綿,蒼穹高遠,近看牛羊成群,花木蒼茫,清澈的河水九曲十八彎,有威武雄壯的漢子提韁躍馬,向天唱一支粗獷嘹亮的牧歌。
“日光連白雪,沙氣入黃雲。如此雄渾的邊塞日暮之狀,當真是非親至所不能睹。”濬衍嘆了一句,歡快地蹦下馬車。庭年一把沒抓住他,眾目睽睽之下又不好開口訓斥,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孩子沒半點兒帝王樣子地一溜煙便竄出去老遠。
濬衍興致勃勃地晃悠到夜籠八荒,才在庭年的催促下回到氈房。
氈房中央的火塘裡燃著火,驅散了入夜後驟來的苦寒。濬衍脫了靴子,赤著腳走在好幾層既溫暖又厚實的獸皮上,四處觀賞了一遍刺繡精美的掛毯,才發現他哥正面色不善地盯著他。小東西趕忙後知後覺地撲上去討好家長,摟著庭年脖子的樣子簡直乖巧極了,認錯態度端正良好,保證的話說得那更是發自肺腑的誠懇又真心:“我知道錯了,哥哥別生氣啦。我第一次來沒見過麼,好奇。明天一定不再亂跑了。”
庭年兜住他的屁股向上託了託,又十分不解氣地在那兩團肉上拍了一巴掌。一點兒都不疼,濬衍反而嘻皮笑臉地湊上去,在他哥嘴巴上響亮地親了一口,道:“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攤上這麼個小祖宗,庭年也只能認栽,無可奈何地輕點濬衍額頭,道:“哥哥也不願意總拘著你。可你都十八歲了,在哥哥面前也倒罷了,對外總要注意些體統!別忘了來之前答應過我什麼,若是任性不聽話,哥哥可是要罰的。”
“嗯嗯嗯!”濬衍點頭如搗蒜。可庭年知道,這孩子八成一個字兒都沒好好往心裡去。
婚禮便在三日後。在濬衍的主持下,勒爾扎班江與秦嘉朗按照納戈的儀式習俗,舉行了盛大的婚禮,部落裡的居民載歌載舞,通宵達旦地為他們慶賀。
濬衍羨慕非常,私下問勒爾扎班江要了兩身新郎服飾,趁著所有人都圍著篝火歡歌曼舞時,與庭年換了衣裳,來到白日裡舉行儀式的聖湖旁。兩人對著月亮,跪拜天地與真神,而後分食一塊在鹽水中浸泡過的饢,意味著此後結縭結髮,同甘共苦。
雖然無人祝福,但濬衍卻感到由衷的幸福,這是他們的婚禮,無與倫比。
轉過天來,濬衍醒時庭年便已經不見了,只在桌子上給他留了張字條。濬衍看後頗有些悶悶不樂,只好跑到旁邊庭年的帳子裡去看那兩個前些天才見到的小娃兒。
兩個孩子對於“皇帝”這種生物其實並沒有什麼概念,但既然爹爹說皇帝是天,見到要磕頭,那聽爹爹的話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