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恐燕平有詐,雖然不捨,卻還是鄭重地點點頭。高長卿穿上他的斗篷,戴上兜帽,與一臉緋紅的燕白鹿一道匆匆走進燕平的家中。
高長卿在兜帽下仔細地觀察著,不敢放鬆:大門口有個執帚掃地的婦人,形容蒼老。前頭兩進庭院都很空曠,連個操戈的戰士都沒有,也沒有典門將官。家中也沒有多少下人,一路走來只見到兩三個,高長卿又掃了一眼屋頂,傾斜的屋頂上晾著很多草藥和食材,屋簷下吊著幾張晾曬的狐皮,入了夜也沒有人收。到這個時候,他已微微鬆了一口氣。
燕白鹿對這裡很熟,領他徑直走到正廳:“族叔!族叔!”
一聽到他的叫喚,屋裡就是一陣丁零當啷,一個矮胖子顛著一把大勺從裡頭奔出來,腆著個肚子,哎呀哎呀睜大了滾圓的眼睛:“哦!是小鹿啊!小鹿你可回來了!交給你做的事情怎麼樣啊!”
高長卿解下兜帽:“世伯!”
燕平這時才主意到他,仔細端詳了一番,驚退了一步,眨眨眼睛:“小玉兒!竟然是小玉兒!真是……真是好久不見了!”他的表情又像是哭又像是笑。他激動地原地打轉,不知道該把滿是湯油的大勺放在哪兒,最後隨手塞到燕白鹿手裡,拿手在衣服上隨便一抹,就用力抓住高長卿的肩膀。他望著風姿端秀、氣度非凡的高長卿,上上下下看不夠眼,眼裡閃爍著淚花。“想不到……真是想不到!你父親泉下有知,看到你能變作這樣堂堂的好兒郎,心裡一定也很歡欣吧!只可惜……”
這個敦樸的將軍停住了話頭,慢慢蹲身,往臺階上坐下去,捂住了臉。他的鼻子很酸,眼睛忍不住泛紅,但是這樣在後輩面前哭泣,實在是很丟人。
燕氏一門,家風硬直,打仗厲害,人卻都很質樸,沒有多少彎彎肚腸。燕平和高文子歲數相差一些,但從小就是鄰居,是相交好的玩伴,燕平一直拿他當弟弟看待。長大後,倆人各自繼承了家族的權位,雖然不能像小時候那樣無拘無束,私交卻和當初一樣好——也許因為身處盤根錯節的險境,而變得更依賴彼此。兩人是為莫逆之交。後來高氏遭逢大變,高文子撒手人寰,燕氏也因為龐嘉的緣故,漸漸被冷落。這些年,燕平賦閒在家,一頭扎進了愛好的廚藝中,似乎也過得很和樂。但偶爾夜深人靜時,想起當年仲春時節,他得勝歸來,兩家一道去城外踏青,幾個孩童滾在一道,分不清誰姓誰的情境,都不禁涕淚沾巾。一時間,家族的盛衰與友人的生離死別一齊湧上心頭,只讓他感慨萬千。
他整理了整理情緒,紅著眼眶蹬掉了鞋子走到堂上,扯住了高長卿:“來來來!快來屋裡坐!快來屋裡坐!真沒想到,我這個老頭子這輩子還能再見到你啊!”
長卿嚴肅地格開他^的手:“沒有時間了!我只問世伯一句話:世伯迎立太子的心意,為私還是為公?”
第 27 章
燕平看到他倆嚴肅的神情;雙眼突然瞪圓了;讓那張鬆弛的老臉似乎憑白年輕了十幾歲;還有一個酒窩;顯出幾分頑皮可愛的模樣。他顫動著雙唇:“姜揚那臭小子……進城了啊?!”
高長卿拱手:“還有一場惡戰要打;世伯可願再與我們淌這趟渾水!”
燕平哈哈大笑:“什麼渾水不渾水!我只知道先君立的那個臭小子!先君囑託,不敢違逆啊!”說罷從懷裡摸出一張樺皮紙;遞給高長卿,又指了指四周,“但是隻是你看,我們燕氏現在也衰落了,不能跟其他世家相比啊;那兩百多個家臣已經是我的全部家當了!不過……如果有什麼是我可以做的;你只要吩咐一聲就好啦!”
高長卿匆匆瀏覽一遍;的確是先君的筆跡,加蓋王璽,便吃了一顆定心丸。燕氏一門在戰場上威名赫赫,教育子弟也簡單粗暴,一進朝堂就只能被人耍著玩,因此是少有的頭腦簡單,滿門忠烈。先君即使扶植龐嘉,到彌留之際,依舊還是想到了燕平。高長卿道,“世侄心中已有成算,但是還需要世伯助援。不需要人力物力,但借世伯的赫赫威名。”
燕平不好意思地顛了顛自己的大肚子:“唉,世侄不要抬舉我了……這幾年荒廢了武藝,倒是練了一手好廚藝,哪裡還有什麼威名可言。”
“廚藝也不錯啊,我們正餓著呢,正好嘗一嘗燕叔的手藝。”突然從門外閃進幾人,為首的解下兜帽,正是姜揚。燕平激動萬分,兩人相擁拍拍肩膀,“一路上怎麼樣啊?”原來姜揚在虎衛中供職的時候,被燕平青眼相待。他曾經拜在燕平座下學習兵法,兩人有師生的情誼,因此並不像高長卿那樣多疑。見他進來之後久久沒有動靜,就進來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