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君烈拿著報紙,嘲諷道:“她在和誰撒嬌?辦一點屁事,生出這麼多口水!”
對這些書生氣的人,阮君烈不大耐煩,譏評為“成事不足、牢騷有餘”。
葉鴻生倒是覺得她不錯,是個好人。
葉鴻生認為,人們是有階級差別的,一位上層的太太可以發牢騷,產生悲觀情緒,這不影響她的生活,但是一個身不由己的貧苦少女沒有沉溺於悲傷的權利。如果生活在不幸裡,她最好把苦澀吞嚥下去,快一點、儘量多的吞嚥下去,極力忍耐,否則她就無法生存。
葉鴻生認為,不同階級的人存在利益糾葛,個體很難說服一個階層讓渡自己的權利。只有被剝削的弱者團結起來,不再互相欺凌,真正團結起來,才有機會打破不平等。為此,他願意獻出一生,去幫助他們。
阮君烈不承認這種差別,不喜歡這種論調。
葉鴻生並不介意。
只要把其他人解放出來,阮君烈有什麼要求,葉鴻生都樂意為他效勞。葉鴻生心想,我可以做子然的僕人,做他一個人的奴隸,任他驅使。
阮君烈依然不認可,遠走他鄉,他失去了他。
如今,葉鴻生汲汲以求的夢想又遭到擱淺。他半生努力的事業像一架無法停止的戰車,走向癲狂,讓他跟不上去。葉鴻生早就做好準備,做一個士兵,打一輩子仗,但是他沒想到鬥爭的形式越來越複雜,遠遠超出他的想象力……
葉鴻生想不明白,大家的信念本來要“治病救人”,為什麼犧牲這麼多同志?關押這麼多朋友?他們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幫助所有受壓迫的人,現在都不需要了嗎?如果領袖說得不對,為什麼這麼多人都贊同……
葉鴻生臥在雪地裡,頰邊一陣潮熱,好像有一脈心血從他的眼眶裡溢位來。
大雪無垠,枯葉無法在寒枝上停留,落在水中。
他一生的努力,到底有沒有希望讓這個世界變好一點?有沒有希望,給舊世界帶上黑紗,讓新世界展開翅膀?應該以怎樣熱情、正直、寬大的心腸,來酬答這反反覆覆的失敗?
葉鴻生不斷地問自己。
在無盡的寒冷中,葉鴻生的心臟發出一聲碎裂聲。大千世界猶如一面面鏡臺,應聲破碎,俱化作微塵。一切沉入黑暗。
他停止了呼吸。
黑暗中,一片淡青色的煙霧若隱若現。
一線天光的照耀下,葉鴻生慢慢睜開眼睛。他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一切是影影綽綽的。他在一片寬廣的江流中行走,宛若水中央。
水邊長滿翠竹。竹子上灑滿斑斑淚痕,像是一千行眼淚。
葉鴻生心想:我這是死了?還是快死了?
他一陣莫名驚慌,急忙檢查身上,看自己穿什麼衣裳。他的手觸到身體,衣裳才顯現出來。葉鴻生仔細辨認,確認是共軍的軍服,大大鬆一口氣,安心下來。
他放心之後,周圍變得更亮一些,霧氣散開。霞光給他穿上又一重紅衣。
葉鴻生四下張望,發現周圍還有別人,他似乎看見了老政委、軍區司令、孫仲良等等,許許多多的人。眾人面目安詳,各自朝著上游或者下游的方向行走。葉鴻生看見他們,心中不由自主地湧起一種渴望,想要走進去……
他沒有立刻走,他心中想起了阮君烈。
子然在不在彼方?
想著想著,葉鴻生的神智漸漸消散,他強烈地想走進去,步入江流深處,安眠下去。可他心中有個念頭,想念阮君烈,想見到阮君烈。他猶豫著,慢慢地邁步。
恰在此時,岸上有人叫他的名字。
葉鴻生回過頭,看不清來人。
雲蒸霞蔚,有一個高冠闊衣的影子出現在竹林邊,對他呼喊,喊道:“回來吧!何必離開你的軀體,在四方遊走?捨棄你的身軀,恐怕會遇上兇險。”
葉鴻生認出他不是阮君烈,扭過頭,要去東方,往霞光最盛的地方走。
岸邊的人高聲吟唱,唱道:“東方不可以去!那裡有一個巨人,身高千丈,要蒐羅你的靈魂。你去了就會消解無存。回來吧!”
葉鴻生停下腳步,往南方走,往他的故鄉走。
岸邊的人又唱起來,吟道:“南方不可以棲息!那裡有許多野人,額頭上長著花紋,毒蛇像野草一樣多。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回來吧!”
葉鴻生遲疑著,又往西方展望,要往西方去。
岸邊的人吟道:“西方不要去!那裡一千里地全是流沙,廣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