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卻一點感覺也沒有。人體,竟然這麼奇妙,我以前從來不知道。
沒有感覺很好,不會痛丶不會難受,我歡迎死神或許永志隨時把我的靈魂從辛雁梓的身體裡接走──如果沒有接走也沒關係,反正,我沒有感覺了,那樣很好。
重又讓我有感覺的,是母親死亡的訊息。
「寶貝,如果你不睜開眼睛,會錯過你母親的告別式。」傅昭龍的氣息噴在我的耳朵上,似乎是癢的。
「我告訴過你了嗎?你母親三天前過世了,你弟弟──是個弟弟──還在加護病房生死未卜,是急性妊娠毒血,再過一星期就是告別式了──你真的不在乎了嗎?」
他在說什麼?那不是風聲嗎?為什麼我又感覺到痛苦呢?
我不是聽不到嗎?為什麼一字一句又都那麼清楚呢?
「聽說,你母親一直到死前,都還說著想見你一面,寶貝,她沒見到你最後一面,那你呢?你不想見她最後一面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又溫柔又殘忍。
怎麼可以用那麼溫柔的聲音,讓我這麼痛?
假的,騙人的,辛雁梓,不要信,他只是要騙你睜開眼睛──我這樣告訴自己。
我彷佛看見,那一夜。
帶著哽咽的語氣,關心的表情,母親說:「吃飯了嗎?怎麼瘦那麼多?」
母親的語氣充滿懇求,「你都這麼大了,應該能理解,雖然有了弟弟,你還是媽媽重要的兒子。。。。。。」
美麗的臉,圓滾滾的肚子,她說,「我知道,要添一個弟弟,應該先和你商量。可是,你在中部,媽一個人,真的很寂寞。。。。。。」
每當我因為不愛說話得罪人,她總是為我開脫,「聰明的孩子本來話就比較少。」
「我就說不要換他房間,你偏偏要說什麼這樣照顧小孩比較方便。。。。。。」因為我的反叛,走出房門就和父親吵架的她。
混舞廳丶打麻將丶不愛煮飯,不完美,但是,其實也沒有虧欠我什麼母親。
「寶貝,真的不去看看嗎?你在流眼淚呢。。。。。。告別式完,就要火化羅,就再也看不到羅?真的沒關係嗎?」傅昭龍的聲音聽起來竟像是幸災樂禍。
終於,我睜開眼,看到傅昭龍那抹妖豔而又充滿嘲諷意味的笑容。
我想開口,卻因疼痛而開不了口──騙人的吧?我睜開眼了,別說這種惡毒的話來詛咒我母親和她肚子裡的小孩──雖然我不想要。
傅昭龍低頭,吻去我的眼淚,語氣充滿同情,「快把身體養好,一星期後,帶你去看她。」
眼前一黑,我失去了意識。
一但有了掛礙,就再也不可能失去求生的意志。
醒來之後,我開始康復,開始進食,開始養身體,雖然,我還是寧願相信母親死亡的訊息,只是傅昭龍哄騙我醒來的藉口,但,既然重又有了感覺,便不可能回到什麼感覺也沒有的狀態。
我終於能開口時,讓醫護人員幫我打電話給傅昭龍,「我媽呢?」
傅昭龍輕輕地嘆氣,「你能下床,我就帶你去看她。」
一週後,我能自己下床了,傅昭龍親自開車載我到殯儀館,再扶著我走到靈堂門口,站在外頭等我──大堂中央,母親美麗的照片,被純白的百合和傷心的j□j花包圍。
我一路跌跌撞撞進入高雅的告別式會場,引發了人群的切切私語──西式的棺木,蓋子還沒蓋上,整個會場都是百合和菊花。
父親看到我,衝上來,給了我一巴掌,又用力地抱住我,大聲痛哭。
我沒有失去生命,但,失去了母親。
※74。
我是被傅昭龍抱離開殯儀館的。
傅昭龍看著我臉上的巴掌印,冷冷地瞪了一眼父親,聲音很溫柔,語言卻很殘酷,「我不喜歡他身上有別人留下的痕跡,不過,我饒你這次。」
那句話之後,我大概也算是失去了父親吧?
總之,一直到幾年以後,父親再娶,聽說我又添了一個小弟,我都不曾再見過他──在那個佈滿百合與菊花的地方,淚流滿面,第一次在我面前痛哭崩潰的父親,是我最後對他的記憶。
我沒有再與父親見過面。
身體明明逐漸好起來,我卻覺得自己正在一步一步邁向死亡。
傅昭龍幾乎每天都會來看我,陪我吃飯,逗我說話,但我一句話也沒有回應他。
我錯過了轉學考,那年暑假之後,卻以大一新生的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