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看了她的男朋友一眼,“每件你都說好,到底訂哪件?”
“你喜歡哪件就訂哪件……”蒼朗的目光穿過玻璃窗,落在穿梭如流的人行道上,呼吸陡然一窒。
那個坐著輪椅緩行的背影,一如記憶中的清瘦,旁邊為何沒有保鏢跟隨?他怎能獨自身處鬧市,難道不知人越多的地方,敵方隱蔽性就越強嗎?該死,竟還有人滿不在乎地碰撞他的肩膀——
蒼朗推門而出,衝上前去抓住了輪椅的椅背。
陌生青年仰頭,愕然看他。
“……抱歉。”
鍾小嫣提著繁複的裙襬追出來,一時路人注目。
“怎麼了?”
“沒什麼,認錯人。”蒼朗黯然若失的眼神藏在墨鏡後。
不是他。
早該想到,安致遠不習慣坐輪椅,更不可能在工作時間離開實驗室。
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不喜歡熱烈的顏色。
他喜歡海,喜歡黃昏的沙灘。
他常用憂傷而渴切的目光,遙望海中小島上,白色燈塔的一點亮光。
那個雙眼如深海般沉靜、陰鬱,微笑時卻像晨曦一樣絢麗的男人,不可能再見到。
他們曾朝夕相處,如今他卻無法在危險時將他納入懷中,給他最強有力的保護。
“你的任務……結束了。”
他已不再是他的保鏢。
鍾小嫣擔憂地撫上他緊繃的肩膀,“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蒼朗搖頭。
鍾小嫣在女人天生的直覺中隱隱不安。她猶豫了一下,依舊笑著說:“要不我們再去下一家店看看,一輩子一次的事,總要挑件完美的婚紗。”
蒼朗心情複雜。
他不敢看這個青梅竹馬的女孩子眼中,那種小心翼翼的幸福。
半年前定下婚期時,是無從考慮的自然而然。他們一起長大,互相照顧,彼此熟悉得像兄妹,除了小嫣之外,他幾乎沒有和其他的女孩子有過什麼來往——小嫣從小就說非他不嫁,他怎麼能不娶她呢?
如今,這份責任卻變得沉重苦澀,像心底某種抗拒的力量,越發清晰而堅持。
鍾小嫣回去換衣服,蒼朗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剎那恍惚,如迷失嘈雜語聲之中。
街對面櫥窗裡,電視螢幕開始播報一則最新訊息:“……今日上午於A國W特區舉行的國際人類基因組大會陡生變故,與會科學家走出會場後遭遇不明歹徒遠距離槍擊。經證實中槍者為著名的人類基因組學專家安致遠博士,安保人員在第一時間將其送入附近醫院急救,傷勢目前尚未明朗。做為參加會議的各國科學家中最年輕的一位,安致遠博士即將公佈的基因最佳化研究成果,將對世界人類基因工程產生重大影響。此前該地區曾有人權組織對此舉行過激的抗議示威,警方目前還無法肯定槍擊案是否與其有關……”
周圍的喧囂變得模糊不清,女播音員的聲音割破這一片濃稠的煙霧,尖利地刺過來,洞穿蒼朗的胸口。
槍擊。急救。傷勢不明。安致遠。
被殘留在指間的、關於觸感與溫度的記憶焚燒,他用那隻慣於拿槍的堅毅的右手,緊緊扼住顫抖的左腕,骨節咯咯作響。
此時即使將手腕扼斷,他也感覺不到任何痛楚。
鍾小嫣的聲音在身旁漂浮,彷彿年久失真的唱機:“我們走吧……”
走?
去哪裡?
蒼朗緩緩摘下墨鏡,露出一種鍾小嫣完全陌生的眼神——那裡面狂烈燃燒的東西,這麼多年來,她從未在這個冷靜到近乎冷漠的男人身上見過。
那是積壓于山巖下的熾焰,帶著黑色深沉的熱度。
鍾小嫣為這熱度心醉神迷。
但她很快發現,這個眼神並不屬於她,不屬於周圍一切。它投向遙遠天際,彷彿想要深深凝視的那個人,遠在千里之外。
笑容從她臉上淡去。
“婚期取消吧。”
平靜的聲音,沒有困惑,沒有猶豫,只有淡淡無奈的歉然。
鍾小嫣用手死死捂住嘴,臉色煞白。
蒼朗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宛如十多年前,她在他面前炫耀新紮的小辮子的那天。“丫頭,”他低聲喚她的小名,“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忘了我。”
鍾小嫣淚如雨下。
她在他毅然離去的背影中,抱緊雙臂,冷到瑟瑟發抖。
繁華擁擠的街頭,人們行色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