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門第。宋致白因為和娉才剛成年,不贊成她早婚,又覺得兩人相識時間還短。但因對方也快三十歲了,陳家催得急。婉貞娓娓勸道:“你擔心什麼?像我們不是也很好麼?”他思忖了下,也就應了下來,教李管家開始準備婚事。想來也是因為她到底和自己是隔母的,他不能太過專橫地為她決定什麼。
也正是為此,在和娉的婚事上,他吩咐下頭務必辦得圓滿周到,倒比自己結婚時上心。陳家不在南京,按規矩先在孃家送嫁,再去天津行正式婚禮。地方還是選在福昌飯店,雖然只是庶出的女兒出閣,衝著宋致白的面子,宴席那日仍是滿座高朋。因為婉貞身體不便,宋致白獨自挨個桌子敬酒致謝,半圈下來也喝得心慌氣浮。他走出大廳,想去沒人處透透氣。他憑在迴廊欄杆前吸著煙,一回頭忽然見有個人正沿著樓梯走上來,抬頭看見他,就怔然停住了。
他轉過身來,定定看了對方移時,才幾步迎上去,直到跟前才低聲道:“好久不見。”程慕言沉默了一霎,便向他伸出左手來:“宋先生,你好。”
這一刻如同往事重現。他依稀記得當年在重慶初見,他也是這麼走到自己跟前,與他握手,客氣又疏遠地稱呼“宋先生”。時光像是原地打了個旋兒,一切似乎回到數年前,只是眼前這個目光沉靜,稜角漸顯硬朗的年輕男子,早不復當初木香花架下的少年——而自己落在他眼裡,想必改變得更是厲害。
他默了默,望著他道:“最近都還好罷?聽和娉說,你畢業就留在央大了。”程慕言點點頭:“好,都很好。你呢?”宋致白道:“老樣子,也還好。”兩人一時又無話了。沉默像是水銀瀉地,墜得人心直往下沉。程慕言雙眼望著旁邊的扶欄,過了一會兒方才道:“我今天來是接到和娉電話……我想這日子應該來祝福她。”
他是因為和娉才來的,並且不願碰見自己。宋致白微微點頭,道:“和娉就在裡面。”程慕言抬起眼睛看著他,才要出口告辭的話,忽然聽見一聲輕快的笑:“致白,原來你在這兒!他們正到處找你——”
笑聲里正是婉貞迎過來,到跟前挽住宋致白手臂,轉眼卻看見程慕言,便含笑著衝他微一點頭,又轉臉望著宋致白:“這位先生你認識啊?”宋致白目光一直落在程慕言臉上,至此頓了頓,才道:“這位是和娉的表兄,程慕言。這是——我太太。”程慕言對婉貞點點頭,低聲說:“宋太太,幸會。”婉貞笑道:“噯,程先生是小妹的表兄?怎麼不常來家裡?我們都沒有見過。”
程慕言只能微笑。宋致白結婚時在報上登了通告,他自然是知道的。看得出這位宋太太雖是年輕,修養和應酬都有些功夫,還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倒正和他性格找補。想必兩人感情也是好的。他目光不覺往下一落,無意間瞥見她顯然凸出的小腹,怔了一怔,忙道:“原來——呵,恭喜,恭喜!”
他又伸出手來,握住宋致白的一隻手,又連說兩聲“恭喜”,似乎生怕語氣不夠篤定誠懇似的。可他的目光卻在微微打著顫。這幾絲難以察覺的微瀾落進宋致白眼底,卻似驟然一場天崩地裂——他還在意,他還喜歡著自己。
他的手被程慕言握著,聽他一遍遍地向自己致喜,一顆心直往下沉。是自己太錯了,做了蠢事——怎麼會疑心他早忘了自己?他們曾那麼好過,曾經那麼彼此相信和依戀過。
程慕言不記得宋致白二人是怎麼離開的,好像自己在那一瞬間整個都亂了。怎麼會這樣?早知道他是結了婚的。來之前,也不是沒預作再見面時的準備。可到底是失了態。原來心裡“知道”和眼裡“看到”,還是全然不一樣的。
或許是因為只有自己親見了,才能被事實教訓說服,清楚徹底地明白,是真的失去了,再沒有追回的可能了。
廳裡依然是一片歡聲笑語。走廊裡盡是新人進場時灑的彩屑花瓣,柱上還貼著大紅喜字。他靠在扶欄邊,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那個夜晚,那段似真似假的對話。
——你以後要遇上個乖巧聽話的,肯定喜歡的罷?
——喜歡。
——那你也對她這麼好?
——是,就跟現在對你這麼好。
第 36 章
這晚宴席結束,宋致白兩人回到家裡,已經深夜了。暮春的夜裡還有些涼,婉貞穿得少,宋致白將外衣給她披著。一進門便被來照顧女兒的範太太埋怨道:“早教你多穿些,你偏不聽——要做人媽媽了還這麼任性!”宋致白與岳母打了招呼,便徑自上樓去了。未幾時婉貞也跟上來,見他正站在窗前,似是對外眺望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