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麼。”苻堅收回目光,此時聞言,卻也只能無奈地笑了笑。
“實則有時候想想,瘋子倒比咱們好啊。”老者一面動作麻利地收拾著几案上的碗,一面卻道,“這世間的恩怨情仇,悲歡離合,咱們這些清醒的人還都得去一一面對。他們卻好,瘋了之後,便什麼也不用管了。沒煩惱,沒憂愁,反倒是輕鬆得很!”
苻堅聞言無奈地笑了笑,卻也無話可答,便只能衝那老者一拱手,聊以告辭。
然而轉身離開之後,卻不得不承認,那老者方才的話,當真不假。
這世間的恩怨情仇,悲歡離合,清醒的人一身一世都無法逃脫,即便不再經歷,那些種種,卻仍是會刻骨民心地留在記憶中。由此來看,這些瘋癲之人,失了神智,忘了舊事,又何嘗不是一件幸事?
念及此,不由回過神,再度望向那不再負有人世間沉重枷鎖的人。然而卻見原本蜷縮在牆角,那頭髮凌亂,衣衫破敗的人,不知何時已然慢慢地站起身,一搖一擺地走到屋前一棵梧桐古木邊。腳下一個踉蹌,栽倒在樹下,卻並不爬起,反而就此蜷縮起來。
苻堅慢慢地抬起眼,望向他身後那枝葉參天卻已凋零疲敝的梧桐。然後,又收回目光,盯著那人蜷縮著的姿態。
心一點一點地被提起了。
一個近乎瘋狂的可能浮現在腦中。瘋狂到他想要立即嘲笑自己,想要立即否認掉自己這不切實際的幻想。
可是他不能。在這個念頭閃過腦海的時候,他便已然朝對方走了過去。
他走得極慢,每一步落下,便有無數回憶浮起在腦海。這短短十幾米的距離,竟走得恍若隔世。
然而及至立在那人面前,他卻只是定定地立著,不敢動作。而自己面前的人,卻對一切仿若未聞,依舊只是蜷縮著,以一種自己莫名熟悉卻又不敢承認的姿態緊緊蜷縮著。
終於,苻堅慢慢地蹲□子,伸手去撩開對方凌亂的發。然而即便已聽那老者說過他容貌盡毀,直到看清了對方露出的面孔時,他的心仍是狠狠地跳了一下。
凸起的血痂一道一道,縱橫交錯著爬在骯髒的面容上,教人辨不清本來的眉目。當真是猙獰可怖,教人不敢直視。而那血痂之後一雙盯著自己的黑色眼眸卻彷彿全不自知,只是全無神采地看著自己。然而卻是在陌生之中,隱隱地透著熟悉。
苻堅便就這般定定地同那雙眼眸對視著,五指卻不由地有些顫抖。腦中飛快地回憶著那人的種種畫面,可他終究不敢妄自猜測,卻也不敢就這般轉身離開。
然而下一刻,他想起了什麼,忽地伸手一把撕開了對方的衣襟。
然後他一眼便看清了,對方側頸之上,那淺淺的一道牙印。苻堅霎然愣住,隨後慢慢地伸出手,彷彿仍是無法相信一半,顫抖著觸了上去。
及至觸到對方頸項的面板,他腦中轟然一聲,下一刻已將對方死死地摟入懷中。
這……是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記號,一輩子也無法抹去的記號!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還有一日,會這般失而復得地,再度將慕容衝擁進懷中。反反覆覆地確認著懷中的觸覺,直到肯定這不是別人,便是自己的衝兒時,他終於落下淚來。
而他懷裡的人溫順地被他抱著,卻只是呆呆地看著遠方,全無任何反應。過了片刻,口中喃喃自語地,開始說著什麼。
苻堅扶住他的肩,定定地看著他。
慕容衝亦是抬眼看著他,可是眼中的神色,卻飄忽到了天外。
“苻堅死了……苻堅……他死了……”他神色一直保持著呆滯,而口中卻不斷重複著這幾句話,“不……他不能死,我還未親手殺他,他如何……如何能先死了……”
“衝兒……”苻堅用力握住他的雙肩,聞言顫抖著哽咽出聲。
衝兒,我就在你面前啊。你……看不到麼?
而慕容衝看著他,卻仍是含混地重複著方才的話。他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對方。
這世間種種恩怨,他已無需揹負。這浮生的悲歡離合,與他,也再無干繫了。
這便是,上天給自己最為嚴苛的懲罰麼。苻堅自嘲地輕笑一聲,將臉埋入對方的脖頸,隨即終於大哭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他恍然地想起,自己與慕容衝的最後一面,便是在那兵荒馬亂的城頭之上。那時自己將他放走之前,曾問過他自始自終,待自己可曾有過半分真意。
慕容衝的答案,是一個撕心裂肺的大笑。
那時苻堅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