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挑眉,道:“但講無妨。”
王猛抬起眼,定定地看著苻堅片刻,終是開口問道:“天下和慕容衝,若二選其一,陛下會當如何?”
苻堅怔住,片刻之後才笑道:“自然是天下了。”說罷已然轉過身,“不過,還是等他醒來罷。”
“陛下,”王猛卻在他身後猛然跪下,卻不再言。
而苻堅卻彷彿知曉他之所言一般,再一次頓住腳步。並未回頭,許久之後緩緩道:“景略,那夜衝兒之事……是你所為罷?”
“臣死罪。”王猛面色不改分毫,“只是……”然而話至半頭卻被苻堅輕輕打斷。
“孤要奪天下,如何少得了景略你?況且孤也知道,你之所為並無半分私心。所以此事,孤既往不咎。至於那慕容衝……”苻堅背身而立,聲音徐徐地低了幾分,“容孤想想罷。”說罷徑自走進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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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堅緩步走近房間,輕輕掩上門,走到床邊坐下,盯著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慕容衝仰面臥在被衾裡,絲髮整齊,襟口平整,已全然沒有那日嗜血瘋狂的半分痕跡。只是面色唇色卻又過於蒼白,蒼白到已然沒有半分血色。
苻堅忽然伸出手,輕輕地嘆像他的鼻端。彼處微弱的氣息然他立刻放下心來,順手替對方將微微散開的絲髮攏至耳後。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覺得自己當真是疲憊了。他斜斜地靠在床頭,慢慢地合了眼。
然而腦中卻頃刻浮現出那日的情形。每一次閤眼,都是如此。
滂沱的大雨,四溢的血水,張狂的肆笑,以及,那一聲刀鋒貫穿身體的聲音……
“不……苻堅……你根本不曾信過我……你是恨……你是恨我啊……恨不得我死……恨不得我被糟踐死……你才痛快啊……是不是……”
明明置身於如此安靜的房間,可是隻要稍一入夢,耳畔便是如此迴環往復的聲音。猛然驚醒,看到睡在床上的那人卻仍是那般平靜,平靜得簡直如同死去一般。
每當這個時候,苻堅便恨不能衝上去將他搖醒,然後告訴他一切絕不是如此,絕不是他所想的那般。
自己哪裡是恨他啊,哪裡是恨他?分明是……
然而床上的人一如既往地昏迷,卻絕不會明白半分。
彷彿有什麼,如同沉沉暮靄一般擠壓在自己心頭,揮之不去。苻堅再度吐出一口起來,站起身來,踱步至窗邊,抬眼遠眺。
此時正值初秋,院中的竹林已有些頹敗,而另一側的梧桐卻正值繁盛。
楓紅一片,如雲如錦。
苻堅負手而立,定定地看著,回想起昔日二人在這院中的種種,不自覺地挑起嘴角。然而下一刻,面色卻陡然地沉了下去。
王猛的話還縈繞在耳邊。苻堅不予理會,並不代表他不以為然。或許,直至此刻,他反倒異常清醒起來,反倒是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對慕容衝……究竟如何。
他記得那夜看見慕容衝倒在血泊的時候,自己心內的深入骨髓的悔恨;記得他一刀刺進心口的時候,自己胸口那感同身受的疼痛;記得他倒在自己身前時,自己腦中空無一物般的驚惶。
以及此刻,明知這般守著並無半分意義,腦中卻根本無暇顧及其他事情。明知自己身為一國之君,身擔無數重任,卻根本挪不開身。
明知不該,卻又故犯。這種感覺……便應當是所謂的“無可自拔”了罷。
苻堅回身定定地凝視著床上的人,用力握緊了袖中的拳。
*****
慕容衝是在一個黃昏醒過來的。
微弱的明光侵入視線,一點點驅散了眼中的混沌朦朧。他仰臥在床上,睜著眼望著自己上方帳頂。直到眼見其上的精工繡文一點一點地變得清晰如初,才感到知覺亦是慢慢地回覆到了四肢。
腦中思緒散亂地遊移了一陣,慢慢地也凝聚起來,連帶著和自己沉睡太久的記憶,一道復甦過來。
這種感覺,簡直如同死過一次般。
嘗試著動了動五指,有些乏力,卻足以慢慢地握成拳。慕容衝深吸了一口氣,掙扎著想要坐起身來,然而胸口驟然而起的疼痛,卻讓他的動作不得不頓在半途。
裡衣之下,是纏在胸口的層層繃帶。稍稍一動,便是深入骨髓的疼痛。
慕容衝伸出手,按住自己右胸,咬咬牙仍是強坐了起來。斜斜地靠上床頭,脫力般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然而一偏頭,卻發現床畔正伏著一人,似是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