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神來的黃肉嘟死死護在二哥身前,不教那些可怕的人靠近黃二少。江文益盯著黃二少的眼神,卻充滿被欺騙的憤怒。
“你可知道你在幹什麼!”江文益生平頭一次想靠近那個傻子,卻被層層衛隊包圍。此刻他再無暇考慮機關算盡,他只看著視他如無物的黃二少,目眥欲裂。
“江文益,從今以後,我終於可以不必惦念你。”黃二少笑著直視那個人,然後溫柔地低下頭,推開滿臉驚惶的肉嘟。
他從容伏法,平靜得過分。
“放了我弟弟。“他被帶下去前,只對常溯說了一句話。
常溯微笑頷首,走近身陷包圍,極力撲騰卻無論如何出不去的黃肉嘟。
“我哥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常溯你聽我說!“黃時焦急地渴望辯解,卻被常溯示意安靜。
“你現在沒資格再跟我談條件,不過我也給你個機會罷,看在你哥這麼忠勇的份兒上。“常溯挑起他的下巴,語氣涼薄。
“從現在起,我給你一夜的時間。如果你到天明還跑不出我摩雲莊地界,那就按照同犯處置。“常溯喝令衛士鬆開他,然後負手走向江文益。
他笑得懇切可親,“兄長,我說過把人交給我處理,你可是親口同意了的。只不過,沒說是誰而已。“
黃時此時再無暇去看江文益表情,他心知如果不趕快逃出去別說哥哥,就連自己都救
不了。
於是他三步並作兩步,逃離這個地方。
身後常溯暗沉的眼神,如同夢魘。
摩雲莊之大,以肉嘟的短腿兒是絕對跑不出去的。好在黃二少早料到這點,趁常溯忙於莊內事務,無法顧及黃肉嘟之時,早早令蕭鼎元的人在附近準備好。
黃時握緊哥哥推開他時給他的小紙條,坐在車中,淚流滿面。
回過神來的常溯忙令人急追,但江文益不知為何竟與他唱起反調。一時之間他們自顧不暇,就算恨得咬碎銀牙,也只有隨黃時去。
黃時很想去找蕭鼎元,但在哥哥的安危確定前,他不能這麼做。
他隱姓埋名安頓好孩子們之後,在哥哥指路的古剎中暫住。偶爾會夢到那雙血淋淋的眼睛。
但更多的,還是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和蕭鼎元的面孔。
有一瞬間黃時覺得自己真的要死了,那一刻他握緊香囊,卻並不覺得危險。
他和蕭鼎元也一直有書信往來,兩人從未見面,但知道彼此過得並不舒心。可是隻要握緊手中香囊和扇墜,就能安然入夢。
信中都是些瑣碎閒事,比如天涼了多加件衣服之類。黃時也會教蕭鼎元做些簡單的菜。終於有一天,蕭侯爺說:“我都快成為真正的廚子了,你不來檢驗一下?“
那時已經過去一年。
寒來暑往,常溯奪得權位,江文益失魂落魄四處漂泊。而黃時只能躲藏。
黃二少,依舊不知下落。
直到寒冬雪融,枝頭葉子即將青青的那天,黃時早起出門,想畫片嫩葉寄給蕭鼎元。就算到了塞北會枯萎,那股清香也留在字裡行間。
他走向樹林時,與人擦身而過。
一片樹葉飄落的時間,他不經意回頭,看到一位清瘦僧人行過。
僧人雙目已盲,手指尚有斑斑傷痕,但臉上,是安寧恬和的笑意。
黃時怔在原地,看著那位僧人在雪地中深吸一口氣,於冥冥處,朝他露出一絲笑意。萬千世界,花中靜坐,蹣跚逆旅。
黃時看著那位僧人踏著尚未全融的冰雪離去,腳底沙沙聲細碎走過,萬籟俱寂。
他嘴唇翕動,卻終究一字未提。他伸出手,又放下。自己一定也瘦了很多,真不想讓哥哥看到自己哭的樣子。
可是那天的雪地裡,黃肉嘟並未嚎啕,只是一點一點任由眼淚濡溼,綿延不絕,肝腸寸斷。
他知道的,這位僧人,一定法號無木。
苦海無浮木,只有自己掙扎,回頭一念,妙法蓮華。
無木離去後不久,樹葉便全青了。黃時知道,這是告訴自己,到了離開的時候。如果再不去,他怕蕭鼎元的身影也會在雪地裡漸漸淡化。
踏上去往邊關的路前,他輾轉託人把哥哥的信捎給江文益。黃肉嘟成長了不少,甚至連臉上的嬰兒肥都快要不見。
但他看人的時候,仍舊全心全意,一雙眼清澈到只得你一個身影。
——但他只想把蕭鼎元的身影永遠儲存在心裡。
星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