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廷禮往嘴裡送了一筷子菜,邊嚼邊答:“一營的餉錢都從他手裡過,他清苦也是自找的!”
程世騰不理小鹿,只和父親談話:“正好,裁縫明天過來,讓他給小鹿量量尺寸,添幾套冬衣。”
小鹿這時抬了頭:“不必,我有衣服穿。”
程廷禮看好戲似的發笑:“傻子,做了也是記他的帳,不要白不要。”
小鹿也不理程世騰,只看著程廷禮的眼睛說話:“我不要。”
程廷禮用整齊的白牙齒咬著筷子尖,自得其樂的笑——不要也好,小鹿只有一個,而這件事情,又是不好和人分享的,尤其那人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對於兒子,他很珍視,因為就這麼一個,一旦沒了,就徹底沒了。可他時常不知道自己愛這孩子,純粹只是因為愛,還是因為這孩子獨一無二,用處無邊,自己沒了他不行。
吃過晚飯之後,小鹿又陪程廷禮坐了一會兒,然後便要告辭回辦事處。程世騰坐在旁邊,因為知道自己不受待見,所以一直沒言語,直到看見小鹿要走,他才忽然覺出了不對味:“怎麼,你不在家裡住?”
程廷禮是似笑非笑的不置可否,於是小鹿起身向他鞠了一躬,轉身便要往外走。程世騰見狀,忍不住橫跨一步攔住了他:“家都回了,還要出去住?你還是不是這個家的人了?”
小鹿聽了他這個質問的語氣,還和當年找碴時是一模一樣。強壓憤怒的咬了咬牙,他低聲說道:“讓開!”
程世騰握住了他的肩膀,簡直要急死了:“難道我就全是壞,沒有一點兒好?咱們小時候——”
話沒說完,小鹿一拳揮出去,正中了他的胸膛。這一拳的力氣極大,杵得他向後一仰,“咕咚”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趁著他尚未爬起來,小鹿繞過他,匆匆的走了。
程世騰在地上躺了一會兒,因為屋裡沒別人,程廷禮也不肯動,所以他只好訕訕的自己爬了起來。
“白養了!”他對著父親發牢騷:“您也是的,當初就不該送他去日本!”
程廷禮答道:“不送?萬一他一時想不開,再去砸你那狗頭怎麼辦?我看你也就算了吧,找什麼樣兒的找不著,怎麼就非盯上他了?難道咱爺兒倆一個毛病,全都命中犯鹿?”
程世騰聽到這裡,感覺這實在不像是老子該對兒子講的話,倒彷彿他倆是一對嫖友,在交流嫖經。不過他這父親本來就是與眾不同,沒法挑剔。
“辦事處是吧?”他垂死掙扎的說道:“行,我明天找他去!要散也得是我說散,別人誰說了也不算!不是我說,他就是坯子不好,不聽話。都他媽成太監了,還折騰什麼啊!您也別讓他帶兵了,讓他回家!我聽人說,騾子驢馬騸完了就老實,怎麼人和牲口這麼不一樣呢?”
程廷禮聽到這裡,也感覺兒子說的不是人話,故而言簡意賅的呵斥了一聲:“滾出去!”
程氏父子不歡而散,小鹿回了辦事處,卻是興致勃勃的直接找到何若龍,開口第一句話便問:“乾爹和你談了什麼?”
何若龍把小鹿拉過來向下一摁,讓他坐在了床上,又給他端了一杯熱水。然後端端正正的站到小鹿面前,他微笑著抬手一抱拳:“鹿營長,謝了,你是我的貴人。”
☆、第五十七章(上)
何若龍拉過一把椅子坐到小鹿面前,將他和程廷禮的談話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他腦子是聰明的,對於人生大事,格外又要機靈許多分。今天在進入程公館時,他雖然是先被公館內的華麗風光震得失了神,但是自從單槍匹馬進入了小客廳之後,他收攏心神,立刻恢復了往昔的精明。
當著程廷禮的面,他是問一答十、問十答百,聲音是朗朗的,言辭是侃侃的。末了程廷禮果然許了他一個脫胎換骨的機會——程廷禮派他回狗尾巴山,把方圓百里的土匪全部收編,能收編多少算多少,收編出了一個營的人數,就委他個營長;若是收編出了一個團或者一個師,便委他為團長或者師長,總而言之,讓他自己掂量著幹,有多大的本事,當多大的官。至於軍餉,程廷禮出一半,餘下一半讓他就地自籌。如此一來,匪患既能得到整治,程廷禮又擴充了力量,何若龍也有了高升的機會。
當然,幹不好的話,程廷禮不受損失,至於何若龍,他也無需再管了。
何若龍不想“不好”,萬事全往好的一方面考慮。當年他當土匪,總像是逼上梁山,心裡存著萬般的不得志和不得已,卻又無人可訴。如今一朝脫了這一身土匪皮,他坐在電燈下,整張面孔都放了光彩,一雙黑眼睛也是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