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表示不必。
走到三十里地時,天空中飄起了雪片子。
小鹿俯在黝黑的馬背上,馬強壯,他苗條,所以黑馬還能堅持著小跑。天氣這麼糟,而且接下去只能是越來越糟,但是小鹿一點打道回府的念頭都沒有。何若龍給他寫了那麼多封信,他一封都沒回過,今天像是要做個總回覆一般,他心急火燎的想要去見見何若龍。見了何若龍幹什麼?也不幹什麼,就只是見見。
走到五十里時,眾人在一座石頭山後下了馬。一是避避風雪,二是人吃飯,也讓馬補補草料。秋天的狗尾巴山那麼美麗,到了這個時候,萬物凋零,進山之後只能看到東一座土包西一座石嶺——這還是山腳,如果再往高了去,道路只有更險更亂。小鹿舉目四望,心想這就是何若龍混了好幾年的地方,在這地方消磨青春,他心裡一定是苦的。
武魁攏了一堆火,把凍成石頭蛋子的硬饅頭烤成柔軟焦黃,遞給小鹿充作午餐。小鹿先前沒感覺餓,可是接過這熱饅頭之後,也沒看也沒嘗,直接就往嘴裡一塞。等他反應過來時,饅頭已經不知不覺的進了肚。
武魁從火上拿起鐵殼水壺,讓他喝幾口水,又問:“營座還要不要了?饅頭還有呢!”
小鹿搖了搖頭,因為依舊是沒有食慾。貼著一塊山石站直了,他仰起頭望天,看雪花紛揚而落。他張開嘴,想嚐嚐雪的味道。但是嘴唇和舌頭全都凍得麻木了,和雪是一個溫度。雪花落到他的舌尖上了,他也沒知覺。
武魁嚼著饅頭看了看他,以著欣賞的態度暗想:“小嘴兒。”
歇了不過一個小時,小鹿把眾人吆喝起來,騎上馬又上路了。
走到六十里遠時,馬已經要支援不住。到了八十里遠時,小鹿率先下了馬。雪下得太快了,居然在半天之內積起厚厚一層,一腳踩下去,竟能沒到小腿。小鹿不管旁人死活,單是閉著眼睛低著頭,掙命似的往前頂風走。他是領頭的,自己看不見自己,旁人也看不到他的正面,只見他後腦勺是白的,不知道他的眉毛眼睛乃至整張面孔,都被冰雪糊住了,也是白的。
整支隊伍都悔得要哭,真怕自己會活活凍死在這山裡,唯有小鹿是一根筋,既不後悔,也不痛苦,只是一味的往前走。很迫切的想要早點到跑馬營,因為到了跑馬營,就可以看到何若龍,也不必再頂風冒雪的受凍了。
雪越來越厚了,從軍靴靴筒倒灌進去,讓他的襪底都結了冰。雙手拽緊了韁繩,他是靠著黑馬拖著他走。對於苦楚,他的感受不深,像是和這冷與累都隔了一層似的,靈魂對身體不親,身體快要熬不住了,靈魂還很堅決的逼著他往前走。
對自己都這麼狠,對待身後的部下,他更是不往心裡放,走了這麼遠,一直不回頭。他記得自己過去看過一本講地獄的舊書,說地獄裡有一處紅蓮地獄,奇寒無比,人在裡面凍得皮開肉綻,血肉如同紅蓮盛開一般。當時他讀著只是感覺怪嚇人,如今一步一步的往前挪,他忽然想起這件掌故,就暗暗的想:“我這是進了紅蓮地獄了。”
然後他像凍傻了似的,又木然的想:“我怎麼就下地獄了呢?”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隨即宛如受到了某種感召一般,他抬手一抹睫毛上的沉重冰霜,抬起頭望向了前方。
前方山路蜿蜒向下,下到盡頭是一片遼闊谷地。谷地之中房屋鱗次櫛比,如無差錯的話,正是跑馬營鎮!
小鹿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咕咚”一下跪在了大雪地上,同時發現天色竟然是這麼的昏暗,自己已然跋涉了整整一天。
黑馬低了頭,用嘴叼他凍硬了的後衣領,以為他是力不能支了,想要拖著他走。他抬起手臂,姿態僵硬的環住了馬脖子,先是左腿運力,後是右腿運力,兩條腿一前一後的重新站起來,他繼續走。自己也隱隱的感覺不可思議,因為他和何若龍其實談不上有交情,認識了也沒有多長時間。一個多月沒見了,如果不是有衣箱裡的那些信作證,他幾乎要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遇到過這樣一個姓何的人。
武魁踢開大雪,快跑幾步攆上來,想要攙著小鹿走。他是個驢性子人,連他爹那個老屠夫都不服,照例來講,對於一個半路遇見的小長官,自然也要三心二意。但是在小鹿面前,他有牢騷、沒反心。
不為別的,就為小鹿孤獨漂亮,是個美麗的怪人。有時候他犯了錯,眼看小鹿氣勢洶洶的瞪著眼睛直奔自己而來,明知道自己接下來就要挨馬鞭子了,但彷彿是不肯和小鹿一般見識似的,他時常會忍不住想笑。小鹿怒目圓睜,瞪得上下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