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感覺自己也沒法活了,真死又害怕,恨不能對著何若龍嚎啕一場。何若龍一邊敷衍著老王,一邊指揮手下往外扔屍首,正是一團忙亂之時,小鹿忽聽身邊的窗玻璃起了“篤篤”的敲擊聲,覓聲扭頭一瞧,他很意外的和武魁打了照面。
武魁不知道是以怎麼個姿勢倒吊下來的,大頭衝下貼在了車窗上。隔著厚厚的一層玻璃,他對著小鹿一笑,單眼皮的細長眼睛眯成了兩道縫,鼻尖也在玻璃上貼成了個小平面,笑完之後,他扯著嗓子嚷了一聲:“團座!”
小鹿也笑了,一邊笑一邊向上一抬手。武魁見了他的手勢,立刻很聽話的倒退著爬回了車頂。而李國明這時哽咽著開了口:“鹿少爺,這人誰啊?嚇我一跳。”
小鹿看了李國明一眼,隨即從褲兜裡抽出手帕往他面前一扔:“擦擦你的臉!”
李國明接過手帕,先是用力的擦了臉上眼淚,然後又把它捂到鼻子上用力的一擤,這回自覺臉上乾淨了,他鼻音很重的小聲問道:“鹿少爺,您能留我一條小命吧?”
小鹿扭開臉,看著那三隻箱子答道:“你乖乖的,我就不殺你。不但不殺你,還許你個榮華富貴。”
李國明聽聞此言,立刻隔著桌子打了小鹿一下:“就知道你不能不要我。”
說完這話,他忽然又規規矩矩的坐正了,因為意識到何若龍正在盯著自己。
小鹿這時對著何若龍發了話:“若龍,接下來要怎麼走?咱們橫是不能真到太原下車吧?”
何若龍立刻答道:“我有安排,咱們在前頭車站下車,那兒有人接咱們回東河子!”
小鹿又問:“武魁來了,張春生沒來?”
何若龍聽到“張春生”三個字,不由得皺眉苦笑了:“他在前頭車站等著你呢!”
小鹿抬頭看著他:“怎麼不是好笑?是不是他給你臉子看了?”
何若龍無可奈何的一點頭:”嗯!”
小鹿望著他,忽然抿嘴微笑了一下,嘴唇抿得很薄,顯出清晰的稜角。其實他並不想笑,剛剛一腳把程世騰踹進了河裡,雖然對他來講是報仇雪恨,但是平心而論,他並不快活。
程世騰總是讓他不快活,活著如此,死了還是如此。
踹過了程世騰,他意猶未盡,頗想再用鞋底子碾一碾何若龍的腦袋。當然不能真碾,起碼此刻不能真碾,所以為了管住自己的思想和表情,他極力做出和顏悅色的模樣,可隨即一想,他又感覺和顏悅色也不對——地上汪著鮮血,車外拋著死人,他又剛把省主席的公子踹到江裡去了,這個時候,和顏悅色?
小鹿垂下了頭,忽然不知道該以何種面目示人了。
姓程的問題解決了,姓何的問題又來了,小鹿極力的定了定神,忽然又想起了程廷禮。程廷禮現在一定知道兒子和他的失蹤了,一定也聯想到私奔之類的字眼了,殊不知好戲在後頭,一開大幕便是一個旱天雷。
小鹿知道程廷禮愛兒子,只因為兒子獨一無二。這樣獨一無二的一個存在,如今已經被自己輕易的抹殺掉了。他想象不出程廷禮會有多悲傷或者多震怒,也懶得想,單是提起“程廷禮”三個字,他就已經感覺潮熱窒息了。
過了不到一個小時,火車當真是在一處小站停了,何若龍帶著人馬下了火車,一隻手領著小鹿。小鹿跟著他走了幾步,忽然心中有些恍惚,因為在不久之前,領著他的人還是程世騰。扭頭看了何若龍幾眼,他越看越發現他瘦得厲害,是個受了大煎熬的苦相。
這個時候,武魁從後頭的悶罐車廂中鑽出來,一路邁開大步跑了過來。笑嘻嘻的望著小鹿,他又喚了一聲:“團座!”
小鹿自己單手拎著一隻皮箱,餘下兩隻皮箱是由李國明拎著。對著武魁一抬下巴,他直接下了命令:“給我拿著箱子,裡頭有我的東西,仔細點兒,別丟了。”
武魁答應一聲,立刻從李國明手中接過了皮箱。雙手一握皮箱提手,他就感覺這箱子好,是高階東西,雖然不知道里頭裝的是什麼,但團座既然讓自己“仔細點兒”,那肯定就還是有貨。
然後,小鹿看見了張春生。
張春生一身布衣,從售票室候車室二位一體的小房子裡走了出來。遠遠的,他抬頭看了小鹿一眼,然後低頭繼續走路,一直走到了小鹿近前,也不驚也不喜,單是問了一句:“團座累了吧?”
小鹿的語氣也很平淡:“不累。”
隨即他把手裡的皮箱遞給了張春生:“你也拎一個,箱子底下沾了血,找東西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