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喜歡蓬鬆的枕頭,每晚就寢前都要把兩個枕頭都拍拍松,半夜裡枕著的那個被壓扁了,他自然會醒過來,換上另一個再繼續睡。因此哪怕是雙人床,南方都一定要用上兩個枕頭,否則下半夜一定睡不安穩。
昨晚大約也是下半夜,他掙扎了一會兒還是醒了,然後身邊遞過來一個符合他要求的枕頭,又替他把原先那個抽走了,簡直像已經跟他同床共枕了十年二十年一樣處處妥帖。還有路程始終抱著他的那份眷戀,明明是兩個人都習慣於獨睡,早上南方醒來卻被他的手臂緊緊攬著,儼然如珍似寶。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人,明裡寡言鋒銳,暗裡體恤貼心,一下筆卻是那樣光華耀目,連隨手寫寫的《醋栗》都能拿到年度最佳短篇小說獎。偏偏他還不肯去領獎,只讓報社代為出面,獎金也由他人轉賬,只因為他不想這麼早就出現在公眾視野裡。
何等恃才傲物,才敢堂而皇之地推拒一夜成名的機會。他覺得時機不夠好,作品還不能令自己滿意,於是所有的榮光他都可以不要,寧可躲在寒風吹徹的學生公寓裡繼續敲他那老舊桌上型電腦的鍵盤。
一時間千頭萬緒,他竟然連路程開門回來的聲音都沒注意。外面顯然還在下雪,路程走得急了,一進門就像長毛的動物一樣甩甩頭,把頭髮上、衣服上的雪花都抖下來。待他走近了,南方很自然地把他摟過來吻了一下,順手接過他帶回來的牛皮紙袋。
“這是熱可可,這是烤土豆和細鹽。你趁熱吃,疼得厲害要趕快睡下去。”
南方打量了半天手裡的東西,不由失笑:“烤土豆?”
“別挑三揀四了,這裡又不是國內,能找到烤土豆我就很慶幸了。”路程跟他一起靠在床頭,忽而有些抱歉地看著他:“南方,我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你能答應我。”
食物味道尚可,最要緊的是熱氣騰騰,南方一面咀嚼一面抬眼應道:“……什麼事?”
“我哥剛才打了我手機,說是我爺爺知道我是同性戀了,讓我有伴的話立刻帶給他看。”
南方徹底驚住了:“路程,我們剛剛在一起,你覺得這樣一起回你家合適嗎?”
“我也不知道,真的。”路程抬手撫摸著他的脖子,低聲嘆氣:“路銜已經幫我們訂了後天的機票,肯定是來不及回布朗了,我們只好直接從這兒走了。”
南方別無選擇,也只能默默點頭。
5
兩天後,維爾飛往舊金山的空客上。
路程看上去不像很有精神的樣子,低著頭慢慢翻著航空公司用來自吹自擂的內部雜誌,眉心微微地皺著,像一隻失了水、愁眉苦臉的鴨梨。
南方自己心裡比他還忐忑,但轉頭看著他的時候,不知怎麼就冒出這麼一個想法來,於是伸出手去撫了一下他的面孔:“喂,鴨梨。”
路程正想著什麼想得入神,被他嚇了一跳:“什麼,什麼鴨梨?”
“你這副樣子,心不在焉的,活像個鴨梨。”
路程忽然覺得南方比他還應該去寫小說,完全不知道他那個腦筋是怎麼轉到水果上去的:“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動筆寫一寫?我是說,你看進去的書總得物盡其用,否則積累得再多也沒意義吧。”
“抱歉,志不在此。”南方一下子變得很認真,連手裡拿著的報紙都放了下來:“你想過麼,無論過去還是現在,絕大部分的作家都在自己認定的道路上走得很辛苦,沒有承認也就罷了,甚至連像樣的評價都得不到,這樣公平嗎?”
“當然不。”路程順著他的語意,靜候下文。
“或許我到了老得寫不動的時候也還是人微言輕,但總應該有人試著公正地評價他們。寫字的人不是神,也不是鬼,我覺得對他們最大的尊重就是評論者儘可能地博覽,然後把他們放在多維度的體系裡客觀地評估……”
路程一字一句地聽著,然後自己想了一會兒,忽而低聲道:“你幫我寫序吧。”
南方忍不住笑起來:“這算開得什麼玩笑?雜誌社主編連打了幾個電話問你序言準備了沒有,言下之意還不是要你請他寫麼。”
《醋栗》獲獎之後,雜誌社出面希望把路程這幾年連載的專欄結集出版。南方看過他們的報價和預期利潤率,明擺著有點欺負路程年輕、根基未穩的意思,但路程本人並不在意。對方好不容易押對了寶,得了路程這麼一個大有前途的新人,又是電話又是郵件地殷勤備至,後來路程嫌煩了,乾脆鬆口答應了。
“我沒開玩笑。”路程皺眉早就成了習慣,連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