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我們那時候,冬天伐木,夏天種土豆,沒養過雞。有那工夫,不如直接去林子裡打野味。”
方思慎睜大眼睛:“是嗎?我小時候已經不讓打了。除了靺鞨族獵戶,獵槍全部收繳歸公。”
方篤之點頭:“嗯,封山禁獵了。現在不是連伐木也控制得很嚴?要封山育林。”
父子倆第一次心平氣和地說起這些話題,溫馨平淡如同拉家常。方篤之望著方思慎臉上浮現出微微的笑意,帶著一點嚮往,一點惆悵,和任何一個回憶美好童年的年輕人沒有什麼不同,心中湧出濃烈的珍愛與憐惜。
那蠢呆,他怎麼就能把這個孩子養成這樣,然後……送到我身邊。
“小思……”
“嗯?”
多少話想問,依舊問不出口。何況就是一一問到,又怎麼樣呢?
逝者如斯,永失我愛。
暗暗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把孩子弄到自己眼皮底下,仔細看著。
“小思,寒假裡說的那篇論文,寫完了嗎?準備發哪裡?”
“已經送去給老師看了。老師說發《國粹春秋》。”
基本上,一級專業核心期刊就那麼幾家,幾大院校跟中央級研究機構黨同伐異,各佔一塊。《國粹春秋》是一幫老傢伙把持的刊物,自命清高,古板嚴肅。因為不拉廣告,不接受傾向性贊助,單靠上面撥款根本不夠,還要編委自掏腰包維持,不知道哪一天就會關門大吉。但級別是不低的,只要稿子透過稽核,也沒有額外的版面費。
方篤之只知道兒子在寫論文,卻不清楚也不在意是什麼論文,便道:“也行。看的人可能少點,但分量足夠。那你畢業答辯定了嗎?時間來不來得及?”
方思慎輕輕皺眉:“老師身體一直不太好,我不想催他。而且,現在這樣也挺好的。”笑了,開解父親,“我答應過師兄,要爭取破他的博五記錄呢!”
方篤之心說華大鼎要是死了呢?豈不是更麻煩。當然這話他肯定不會跟兒子說出口。陪他笑道:“破博五記錄?這也值得驕傲?”一邊想著該好好替兒子畢業去向謀劃謀劃了。
很快,方思慎那篇《戰國文字構形變異常式與變式及釋例》,在《國粹春秋》上發表了。即使被人暗算,他也做不出故意打臉的舉動。文章寫得紮實透徹,卻沒有像別人那樣在標題後邊加個破折號,來一句“與某某教授商榷”。
但某某教授當然不可能看不到。問題是某某教授居然很快發了一篇曖曖昧昧的附和文章,道是拜讀了方博士大作深受啟發,特將原觀點予以修正云云,又在方思慎所舉範例的基礎上引申出一大堆,等於把方博士的觀點用他自己的材料重新論證一遍,洋洋灑灑,氣勢恢弘,看得方思慎目瞪口呆。
本來還期待對方提出有力的反駁點,把論題引向深入,如此一來,可再也沒了興致。目前想到的該說的都已經說透,方思慎覺得這個問題可以暫時放下了。他連自己都不願重複,無法理解為什麼有的人寧可重複他人。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又有別人自發加入進來,跟人文學院古夏語研究所那位教授打起了筆戰,雙方越戰越勇,呼朋引伴,刀光劍影,居然引得《古文字學刊》五月號發了一個“戰國文字構形變異”專題。
方思慎把各方文章都讀了讀,感覺十分挫敗。似乎每次都是這樣,好好一個問題,開始還有些立論駁論模樣,到後來就變成純粹的吵架,偷換概念東拉西扯指桑罵槐含沙射影。放著道理不講,偏要指責對方面貌醜陋、衣冠不整、言辭粗俗、舉止下流、出身卑劣、私行放蕩……
嘆口氣,把期刊送回架上。
坐在對面的洪鑫垚也站起來,把手裡那本漫畫雜誌送回架上。因為類別差得太遠,位置也就隔得很遠,一個東頭,一個西頭。他看見方思慎出了閱覽室,忙前後腳跟上去,一直跟到食堂,排在同一個視窗,然後順理成章地坐在旁邊。
最近兩個月,凡是方思慎在學校的日子,基本都是這個程式。開始方思慎還會刻意去找單個的位子,後來也懶得較這個勁兒了,隨他愛吃啥吃啥,愛坐哪坐哪。好在洪鑫垚從不在公共場所湊上來搭話,再加上一個星期只有兩天,即使撞上熟人也純當偶然,沒有誰發現其中詭異之處。
吃著吃著,手機響了。是條短訊息:“樑子說想請你吃飯。”發訊息的人就坐在旁邊。
方思慎側頭看一眼,洪大少耳朵裡掛著耳塞,一邊吃飯一邊擺弄手機,目不斜視。
只好也回一條:“不用了。”
之前他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