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近來李宗仁不知跟白崇禧唸叨過多少遍了。現在,臨別之前,他又從飛機裡走下來,鄭重地叮囑一番,因為李宗仁深知蔣介石籠絡人的本領和白崇禧感情用事的弱點,他怕白吃虧上當。
“德公,我知道了。”白崇禧悽然一笑,說道,“為什麼要去臺灣呢?到時我請德公回廣西坐鎮不好嗎?廣西才是我們的家啊!”
李宗仁只覺得鼻子裡又一陣發酸,大約是不願在這種公開場合再灑淚的緣故,他默默地轉身,走上了飛機。地勤人員閉上機艙門,撤去舷梯,“天雄號”專機奔離跑道,銀箭一般射上藍天。
李宗仁與白崇禧從此一別,再不能相見。軍閥混戰是他們賴以生存、相依為命的土壤,這種土壤一經剷除,他們便分崩離析,各奔東西,煙消雲散!
第九十回 風聲鶴唳 白崇禧夜宿柳州 迴光返照 美議員飛抵南寧
寒風肅殺,捲起漫天塵埃,天地之間一片混沌迷離,枯黃的落葉伴隨著面色憔悴、神色驚惶的國民黨敗兵,一齊滾過柳州街頭。傷兵的哀號,騾馬的嘶鳴,美造十輪卡汽車和吉普車、小轎車的喇叭,充塞大街小巷。聯接柳州河北和河南的那座唯一的浮橋,整日裡車水馬龍,人流車走,絡繹不絕,擁擠不堪。由於負荷太重,那浮嬌彷彿一條受了重創的巨蟒一般,在水面上顫抖著,呻吟著,痛苦地不斷扭動著腰身,好象隨時要折斷散架一般。但是,那些拼命爭著過橋的車輛和行人,卻管不了這許多,他們只顧往前擁去,象一群惶惶然被趕往地獄裡的鬼囚,眼前這道浮橋,便是他們今生來世生死攸關的“奈何橋”①了。吉普車裡,小轎車裡,坐著身穿黃呢軍服,佩著上校、少將、中將軍銜的國民黨高階軍官和他們的穿著旗袍、高跟鞋的太太、小姐,以及大大小小的皮箱和五顏六色的包袱。十輪卡車上載著全副武裝的國軍、彈藥、輜重和剛從桂林中央銀行裡提出的黃金、白銀。浮橋上,前邊看不見汽車的頭,後面看不見汽車的尾,各種車輛,橫衝直撞,競相爭渡,喇叭聲、馬達聲、呵斥聲、罵娘聲,聲聞數里。突然,一輛拉著大炮的十輪卡車在浮橋中間出了故障,馬達熄火了,急得駕駛兵團團轉,忙在車頭插上搖柄,搖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那卡車仍無動於衷。後面步兵的卡車被堵住了,步兵和他們的長官紛紛跳下車來,罵娘、罵祖宗十八代也不管用。最後,一個歪戴大沿帽的軍官把手一揮,吼叫一聲:
①民間傳說由人間通往地獄的橋。
“弟兄們,趕路要緊,快給我把這背時的傢伙掀下河去!”
隨著那軍官的吼叫,滿載步兵的卡車上,立即跳下幾十名步兵,他們不顧一切地衝向那拉炮的卡車,在那軍官指揮下,吆喝著,咒罵著,使勁推著大炮和卡車,要把這擋住他們逃命的龐然大物掀到柳江裡去。那些炮兵們也不示弱,他們知道此刻如果失去卡車將意味著什麼,炮兵們一擁而上,憑著個頭大,抱住那些正在推車拽炮的步兵,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往柳江裡丟,“劈里啪啦”,柳江裡濺起一大片一大片的水花,轉眼間便有三、四個步兵被炮兵們丟到浮橋下的江裡去了。
“我操你媽的!你們要造反啦!”那步兵軍官從腰上拔出手槍,“叭叭”猛地向天上放了兩槍,後邊卡車上的步兵也紛紛跳下車來,手裡提著美造湯姆式衝鋒槍,用槍口頂住那些大塊頭炮兵,眼看一場廝打即將演成武裝的流血衝突。
“站住!”
“讓開!”
隨著一陣嚴厲的喝叫,一排全副武裝、戴著執勤套袖的華中軍政長官公署警衛團計程車兵們,在一名中校軍官的率領下,來到了肇事的浮橋中間。正衝突著的步兵和炮兵們,見來的是白長官的衛隊,馬上停止了廝打。那中校軍官看了看已拋錨的炮車,右手往下一揮,命令道:
“給我丟到江裡去!”
那些步兵們一擁而上,“嗨嗨嗨”地叫著,忽隆一聲響,便把那晦氣的卡車和大炮一齊從浮橋上推到柳江裡去了。江水飛濺,波濤猛地搖撼著疲憊欲折的浮橋,橋上的人象走鋼絲一般,不知什麼人驚叫了一聲:
“不好了,浮橋要斷啦!”這一聲喊不打緊,有人竟不顧一切地往後跑,跑不及的,便往江裡跳,一時間浮橋上更加混亂不堪,人喊、馬嘶、車鳴,這樣鬧騰了足足半個鐘頭,當人們發現腳下的浮橋仍舊橫亙著,顫抖著時,才又不要命地從橋上奔過去……
在柳州河北中國銀行的一幢大樓裡,餐室中,白崇禧、李品仙、夏威、黃旭初四個人正在默默地用著晚餐。他們只顧低頭吃喝,只聽到筷子勺子的聲音,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