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著給羅強買些要用的東西送過來。羅強雖說外邊兒有大哥和道上兄弟照應,時常送錢送物,外邊人畢竟不瞭解獄中隨時的需要,只有邵鈞知道,也只有他能隨時隨地照顧著這個人。
他剛出監獄門,就接到頭兒的電話,讓他回去。
頭兒說,邵局長一會兒跟監獄管理局的人一道進來視察,你回來一趟。
邵鈞一聽不對啊,問:“我爸來這兒幹什麼?不是說監獄管理局工作小組的人來例行檢查嗎?”
邵局長駕到清河監獄,名義上是跟隨工作組前來“取經”,參觀監獄現代化管理改造和教化犯人的成效,其實誰都知道,邵局是來看兒子的。
邵鈞在電話裡搪塞道:“我,我都上高速了,馬上就進城,我車沒法調頭!……今兒不回去了。”
他不想在監獄裡見他爸爸,讓人瞧見難免閒言碎語,沒事找事。
邵國鋼確實惦記兒子,寶貝兒子混在清河重刑犯監獄裡,他心裡哪放得下?
獄警在監區值勤,跟犯人們恨不得貼身管理、談話,常年生活在一起,可是獄警不能持槍、不能帶匕首,腰上就只掛個警棍和辣椒噴霧劑,真遇上個窮兇極惡企圖襲警越獄的惡匪,你能扛得住?
邵國鋼知道他兒子平時牛氣,也有幾分本事,警校擂臺上拼下來的65公斤級散打王那幾條綬帶,不是白玩兒的。做爸爸的都為兒子驕傲,自豪,覺著這是我兒子,多年輕帥氣又牛逼的一小孩。可這孩子就是太寧,愛逞能,自己有一套主意,從小讓孩子他姥爺給慣壞了,貫會違令擅行、先斬後奏,誰都管不了。
犯人們都在院子外幹活兒,邵國鋼走進空蕩蕩的監道,伸脖瞅了瞅幾間牢號,眉頭皺緊,無法想像他兒子會樂意混在這種地方,能耐得住寂寞。
他又進到辦公樓裡,坐到他兒子那張辦公桌前,隨手開啟手邊第一個抽屜。
抽屜裡亂七八糟零碎下面,壓著一個木頭相框。
邵鈞穿著那年月特別酷的機車夾克、瘦腿牛仔褲,還理了個小旋風林志穎的時髦髮型,九十年代中期特流行這造型。小帥哥一條胳膊摟著他媽媽,那時候才初中,個子已經比得上他媽媽穿了高跟鞋的高度。
孃兒倆眉眼極其神似,一樣的清秀、漂亮。
邵國鋼摸著相片看了很久,心裡有些難受,不舒服,探了口氣,把抽屜用力合上。
就這麼幾分鐘的工夫,也是碰巧了,辦公室門嘭的被撞開,羅強抱著一個大花盆,花盆裡栽得一尺來高的小西紅柿,端進邵鈞的辦公室。
羅強額頭和脖頸淌著汗水,兩隻大手捧著大花盆,幹活兒正賣力著,視線掠過邵局詫異的臉,目光驀地盯在那裡。
邵國鋼緩緩站起身。
雙方定定地互相看著,都很意外,真忒麼冤家路窄。
兩個人都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對方。邵國鋼原本就不該來監獄,他是想看兒子,“視察”他兒子的工作環境。
羅強原本也不該出現在管教的辦公室。他在菜地裡幹活兒,想著邵小三兒每次都尾隨到菜地裡,東瞅瞅,西看看,愛湊熱鬧的小孩,又嘴饞,直接從植株上揪紅彤彤的西紅柿,在制服褲子上擦兩下,得意洋洋地塞到嘴裡。
羅強問,噯,髒不髒?你又沒潔癖了?
邵鈞說,剛摘的最新鮮,跟菜市場賣的不一個味兒,放一會兒就變成菜場裡的了,我就吃新鮮的!
羅強惦記著三饅頭愛吃這個,專門移栽了一顆小西紅柿在花盆裡,端到邵鈞的辦公室,讓這人坐屋裡隨摘隨吃。
其實邵三爺哪是稀罕那棵西紅柿?
邵鈞每一回去菜地裡轉悠,都是為了端詳羅強幹活兒。羅老二種的菜,那當然跟菜市場裡賣的就不是一個味兒,吃的人心情不一樣,能比嗎?
羅強把很沉的陶製花盆放在窗臺上,西紅柿在熱烈的陽光下會慢慢地變紅,汁水香甜。
他臉頰上的熱汗還沾著泥土的髒痕,兩隻大手往粗糙的棉布囚服上用力抹了兩把,扭頭直勾勾地盯著邵國鋼,這個把他們羅家兩兄弟送進監獄的公安局長。
幾乎是一瞬間的意識,腦袋裡那根弦兒嘭的一聲,羅強什麼都明白了。
邵國鋼坐在邵小三兒的辦公桌前等人,這明擺著的,再琢磨不出味兒來羅強就是大傻子了。
以前這段日子,是他自己大腦短路,腦子進水了,竟然就沒看出來?要說“邵”這個姓氏,生活中並沒那麼常見,羅強認識的人裡,姓邵的其實就這兩位,都沒有第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