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睡了,睡得極好。
隔日五點,天矇矇亮,他在喬可南懷裡醒來,很多小說裡描述另一半的睡顏,好似天仙下凡,教人心動不已,現實裡卻不若如此。人在放鬆到極致時,嘴巴微張,甚至還會翻白眼,喬可南睡得沒比別人好看,傻得不行,這代表信任。
陸洐之足足看了近十分鐘,才抽開了身,進浴室盥洗。
喬可南脖子上的痕跡淡了,僅剩一點微微的紅。這表皮上的傷,過陣子就會好,陸洐之後來咬得低了些,衣領能遮住,除非俯首,不會被人瞧見,他湊上前,忍不住親咬,喬可南醒了:「現在幾點?」
「快六點了。」
青年表情有點兒扭曲,像是無言以對。陸洐之不解:「怎麼了?」
喬可南嘆口氣:「沒事。」
兩人快一星期沒做,陸洐之不否認自己慾望來了,但喬可南肚子餓,他索性提意吃早餐,青年很開心,甚至說:「走路去吧。」
陸洐之想,自己耗在這人身上的時間早多得去了,挑茶挑了他快一小時,剛醒又看了他十幾分鍾,不差這一點。
何況能一起做點什麼,他也感覺不錯。
倘若要做一個明確形容,早餐店那天,簡直就像赤壁之戰。
赤壁之戰奠定三分天下局面,導致歷史往一個不同方向發展,他和喬可南也是從這天開始,不得不漸行漸遠。
在多年以後回想,陸洐之覺得自己太蠢,就像喬可南推薦他看的一部電影,那主角說:曾經有一段真摯的愛情擺在我眼前,我沒有去珍惜,等到失去了才後悔莫及,塵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
莫過於此。
有時候一個放下一切的擁抱,可以解決許許多多的事,倘若他在當下抱住了那人,選擇了他,便少了往後那些折騰。
但人生太多萬一:萬一我這樣、萬一我那樣,即便他一早分明瞭感情,沒走過另一條路,或許他一輩子都會記掛,他和青年,就無法擱下一切,做到真正的聚首。
陸洐之不後悔,但他是真的痛。
痛青年的痛,也痛自己為何這般執迷,放不下追求。
有些人用酒精麻痺自己,陸洐之用名用利,他催眠自己,不能白費了那人的犧牲──即便喬可南完全不是自願。他噁心了他,巴不得與他脫離干係,陸洐之看重了自己,最終失去控制,被揍了一拳。
那剎,他覺得有些東西在他身體裡晃搖,動盪得厲害。
在百貨公司遇了那人,陸洐之惶惶然然,章茗雨看出他心不在焉,孰不知他內心裡是一片空白。
無邊無際的灰白。
章茗雨問他:「這樣有意思嗎?……吶,真的好嗎?」
陸洐之瞬間就狼狽了。「你家到了,下車吧。」
他彷如被踩到痛處,張牙舞爪,失卻了往日風度,章茗雨的話真是把他擰得慘了,他吸了好幾口菸,分明處在光華璀璨的都市裡,心靈好像身處大漠,無比蒼涼。
在沙漠裡的旅人不需要任何奢華,只需一口水,一口賴以為生的水,那便是上蒼恩賜。
他想,喬可南就是他的那一口水。
滋潤他的喉嚨、他的靈魂、他乾澀破敗的人生,可他卻鬼遮眼,選了看似有利益價值的汞,伴他過漠,如今他快渴死了,卻只能飲自己的血。
又腥、又澀、又黏膩。
因為他連血都是黑的。
有天,章世國帶著他和其他幕僚,一併去了禪寺。
政治和宗教終究無法太過切割,宗教擁有比政治要強烈的民心基礎,連總統都無法免俗。
陸洐之本身不信教,他直挺挺地跪坐在那兒,如同一臺機械,近來他已掌握到一套流程,腦子裡塞滿公事,沒日沒夜,天天忙碌。
除此之外,他的人生,已沒了別路可走。
他菸癮加劇,心想死了吧,死了又何如?他孑然一身,連事業的追求都嫌乏味,啥也不剩,倒是常常浮現青年所說的:「我這輩子也沒別的可拚了,如果連一個想掏心掏肺對他好的人都沒有,活著幹什麼?」
活著幹什麼?
忽地,他聽見上師悠悠道:「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陰過盛……」
陸洐之當場就愕了。生老病死,那是一個人的輪迴,必定要經歷,然而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陰過盛,這些呢?這些是他未來的景象嗎?
所求不得,怨憎相會,與愛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