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希寧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只是笑了笑:“謝謝。”
唐景不說話了。
他彎腰從腳邊拾起一枚石子,遠遠地拋了出去。一聲輕響,石子落入了湖水中。陶希寧像警覺的小動物般豎起了耳朵,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唐景笑出了聲。陶希寧茫然無措地轉向他:“怎麼了?”
唐景搖搖頭,在腳邊一番挑揀,拾起另一隻扁平的石子塞到陶希寧手中,握著他的手擺好姿勢,運力一揮。那石子在水面上輕盈地彈跳起來,帶出一連串清響,漣漪漸次泛起又歸於平靜。
“啊,打水漂麼。”陶希寧笑了,“小時候我也玩過。”
他們又試了幾次,但都沒成功。
陶希寧十分遺憾:“想我當年可厲害了,出師之後未嘗敗績呢。”
“真的?看不出來啊。”
“我那會兒比現在野多了,什麼都會玩,最不喜歡的就是讀書。我媽可以作證。”陶希寧笑著搖頭,“可惜他們現在都不敢回憶當年,一不小心提到了就急著轉移話題。說不定一直不去想,也就真的忘了吧。”
唐景默默注視著他。
“……誰都在粉飾太平,不管是自己還是身邊的人。即使不這麼做也改變不了任何東西,不如至少在表面上活得輕鬆點。”陶希寧懶懶地向後靠了靠,“我這裡,從那時候起就長了一個黑洞。”他指指自己的心口,“決定學心理,也是為了把這個黑洞填回去。但是學得越多,就越明白那只是妄想。
“怨恨、嫉妒、不平衡,一旦產生就很難抹消。去接觸外面的世界,聽起來很美好吧?可是實際上呢,我連靠自己走出校門都很麻煩。剛開始做諮詢師的時候,聽著別人的哭訴我會心生安慰——果然即使是健全的人,也活在這樣那樣的痛苦裡啊……很可怕吧?我恨透了那個陰暗的自己,但人類連認知自己都萬分艱難,更遑論改變。這黑洞大概會一直存在到我死的那一天吧。”
陶希寧一口氣說了認識以來最長的一段話,彷彿在逼迫自己別停下來。最後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樣子,唐景。你想作為朋友瞭解我,我很感動,可我真害怕等你瞭解我以後……”
唐景探過身子,伸手輕輕落在陶希寧的頭頂。
“你太苛求自己了。”他像安撫小時候的那隻貓一樣,一下下地順著陶希寧的頭髮,“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已經足夠好了……”
平實溫暖的聲音近在咫尺,陶希寧也不知怎麼的,突然就紅了眼眶。
他狼狽地別過頭去。唐景立即收回手,起身去湖邊晃盪了一會兒,餘光裡看見陶希寧摘下墨鏡揉了揉眼睛。
“走吧?”唐景踱回去拉他站起來,“這裡太冷清了,我們去街上逛逛吧。”
這一整天唐景都在陪著陶希寧軋馬路。街上車來人往,他們走得很慢。經過的行人看見兩人挽在一起的手臂和陶希寧的墨鏡時,都會投來些微妙的目光。好在陶希寧看不到,而唐景也不在意。
******
“從我們上一次談話到現在,有什麼新的變化嗎?”心理諮詢室裡,何醫生做著例行的提問。
“沒有。”唐景說。
何醫生低頭在表格上寫了幾筆:“那麼之前說的那個關於你父親的噩夢呢,最近還在出現嗎?”
唐景張了張嘴,隨即頓住了。
“……沒有。”他迷惑地瞪視著前方,“沒有,我已經很久沒做過噩夢了。”
******
這天唐景拉陶希寧出去吃晚飯,直到夜色已深才把他送回家。
陶希寧正在摸鑰匙,房門猛地開了,陶念安探出身來:“哥!你可算回來了,都這個點了……”
“我給你打過電話呀,說要晚點到家。”陶希寧微微側頭,“這就是我妹妹小安。”
陶念安這才注意到他身後的唐景,連忙收斂了站姿。唐景微笑道:“你好,我是希寧的朋友。”
兄妹倆同時愣了一下。
“那我先回去了,你早點休息。”唐景對陶希寧說。
“嗯,謝謝你送我。”
“客氣什麼。音訊記得聽。”唐景拍拍陶希寧的肩,轉身走了。
陶念安一關上家門就露出了猥瑣的笑容:“你什麼時候交了那麼個朋友?叫得挺親切啊,希寧——”
“別鬧。快去寫作業。”
“今天我寫完了!寫完了!”
“那去複習,你們快考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