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中燃著她慣用的沉水香,裡面加了些冰片很醒腦,車廂中嫋嫋娜娜的升起一股香氣,將車廂內的冷清一掃而空,因沈朔風不許她帶丫鬟來,所以她來之前將錦心跟錦屏放到了香澤大街上頭的一處茶館中。
小桌子上溫著壺茶水,是錦屏怕她渴,特意給她溫好的。
她給自己倒了杯茶,咕嘟咕嘟的喝了滿滿一杯,這才覺得身上舒服了一些。
沈朔風騎著馬跟在馬車旁邊,耳朵動了動,沒有聽見車內有什麼別的動靜,不由的哂笑。
嬋衣微微穩下心緒,轉頭看著琉璃窗外跟著的沈朔風,發覺他的面板帶著一種病態的白,二十多歲的年紀,眉目之間蘊含著一股子陰鬱,陽光落在他的臉上,連他臉上細微的絨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若不是剛剛親身經歷過地底的一切,她甚至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看上去十分清秀的青年,竟然會是這樣心狠手辣的一個人。
沈朔風的五識十分敏銳,從餘光之中瞧見女孩兒神情肅穆,透澈的眼睛落在他的身上,像是要將他這個人看清楚似得。
剛剛那一幕,想必是嚇到她了吧。
他不動聲色的任由嬋衣打量著,心裡卻滋生出一種淡淡的悵然。
官宦世家長大的女孩兒,想必以為陽光照耀到的地方都應該是亮的,花兒是紅的草是綠的,世上的事都是黑白分明的,哪裡知道這個世界的險惡?
嬋衣看著沈朔風,微微皺了皺眉,雖然他的臉上慣常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可不知為何,她就是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不同來,比方說此刻,她隱隱感覺到他略微上挑的唇角實際隱了一抹譏笑在裡面。
讓她猛地想起剛才在莊子裡頭聽見他說的那些話,忍不住緊緊咬著牙關。
她從來不知道離自己如此近的地方會有那樣黑暗的密室,以及密室當中滿身傷痕的少年,和肢解了一地的殘肢碎片的屍體,就連桐油燈都帶著的是昏黃的光亮,只能照亮眼前,卻照不到遠處。
回憶起密室地上一灘一灘猩紅詭異的鮮血,她忽然感覺到馬車裡香的有些透不過氣來。
一把掀開車上懸掛著的厚實夾棉簾子,正午的陽光立即撒到她的身上,和風輕輕吹了進來,車廂中燃著的沉水香被吹散,也將她身上帶著的那股子似乎從地獄中帶出來的腥臭吹散。
嬋衣輕輕呼吸了幾口外頭的空氣,扭頭看向沈朔風,見他臉上依然沒有表情,略有些幽深的眼睛落到她的身上,又不動聲色的移開視線。
她忍不住咬牙切齒起來,為什麼他還能這樣平靜無波的看著她?
她高聲道:“沈朔風,你給我進來!”
沈朔風心中哂笑,自認識這女孩兒以來,就從來沒聽見她用這般不客氣的口吻對他說過話,想來她定是氣急了。
他扯了扯嘴角,輕聲回絕:“小姐,我一個男人,不好與你共處一室。”
“讓你進來你就進來,說那麼多廢話做什麼?”嬋衣瞪他一眼,將掀開的簾子放下,縮回車內。
沈朔風輕輕搖頭,果然是氣急了,他從馬上直接跳上車,掀開簾子進了車廂。
“小姐有什麼吩咐麼?”
他邊問邊看向女孩兒,發覺女孩兒沒有看他,反而一言不發的側頭看著香爐中嫋嫋升起的飛煙,垂下的眸子中看不出情緒,那雙白皙細膩的手持著銀釺子緩緩撥動香料。
車廂內香氣繚繞,似乎女孩兒有意將這樣的香充斥整個車廂,好驅散心中的不安。
馬車靜靜的前行著,耳邊只有馬車軲轆碾壓過路面發出的單調枯燥的聲響,車廂中寂靜無聲,氣氛漸漸的有些壓抑。
沈朔風看著嬋衣一副消沉的樣子,忍不住想皺眉,“小姐若無事,我便出去了。”
話音剛落,就見女孩兒抬起頭,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瞳仁盯緊他,緩緩的搖了搖頭,聲音清脆動人。
“……你說的不對,不是這樣的!”
沈朔風怔了怔,明白她是在說剛剛在樓中他對她說的話,有些不置可否。
嬋衣繼續道:“如果真像你說的,殺手都沒有人性,那上一次你收了人家的銀子來殺我的,為什麼後來你沒有殺了我?”
沈朔風面無表情:“後來有人來了……”
“你說謊!”嬋衣大聲打斷他的話,“你的武功那樣好,即便再多幾個人,都照樣不是你的對手,如果不是你沒有對我動殺心,我怎麼可能傷得了你?”
沈朔風愣了一下,然後低聲笑了,“這又能說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