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客廳裡,奢華的傢俱都移開了,空空的留了片地,只打了暗黃色的燈光,站了一個身形竊窕的女人,穿著花朵紋樣,繡邊,淡粉辛夷花的馬面裙,門白底藍花,手裡搖了把摺扇,扇面細細的描了銀底的粉色牡丹,一花一葉都精緻的很。
女人還年輕,素手一甩,雕花的扇骨清奇出彩,手搖摺扇的女人更是風情萬種。
客廳小門正對著一個室外小咖啡廳,一干伴奏的人穿著長衫,笙,嗩吶,三絃,琵琶一應俱全。
女人秀口一張,摺扇一敲,孤身在客廳裡迤邐的繞了一圈,半側過柳腰,纏綿幽怨的唱腔就施施然而出。
“似~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女人眉梢含情,嫵媚的五官靈動之極。
是崑曲牡丹亭的一出,尋夢,由杜麗娘獨挑大樑,是全劇唯一的一場獨角戲,杜麗娘的柔媚走臺,婉轉念唱,在客廳裡氤氳開了絕無僅有的崑曲氣息。
“蘇老師……”
“噓。”
蘇九天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了白小忍開合的嘴唇上,騰出一隻手拉住小傢伙的手,把小傢伙帶到了客廳的一個角落。
角落裡,放了一把藤木椅子,穿著旗袍的蘇丹青安然的欠著身坐著,雍容優雅,目光悠悠的看著那個唱戲的年輕女人,時不時的素手一抖,好像她的手裡,也有一把扇骨清奇,扇面描了粉色牡丹的扇子,好像她,也在客廳裡踩著碎步,念著白。
好像她,重回了萬人空巷的,‘代末出花旦’的丹青歲月。
尋夢,尋夢,杜麗娘孑孓於園,尋的是夢中景,夢中情,夢中人,蘇丹青一出尋夢,尋的卻是些什麼,舊日景,舊日情,舊日人,還是,只是想讓舊日之靡靡之音入耳,別無他念?
“聽。”
蘇九天只說了一個字,然後拉著白小忍在蘇丹青身邊坐下,陪著蘇丹青靜靜的聽戲。
蘇九天斜過眼,看著入定了似的蘇丹青。
蘇九天不知道,蘇丹青現在,是在懷念,是在單純的祭奠,還是在為當時的告別舞臺而黯然傷神。
泰斗級的人,在巔峰時期隱退,又在遲慕之年,看著後生晚輩水袖輕舞,心裡一定思緒萬千,不是他人可以理解的。
所以蘇九天也沒問,也沒勸,只是靜靜的在邊兒上聽著。
白小忍兩手抱著蘇九天的胳膊,崑曲太慢,太不勁爆,而白小忍向來是浮躁的人,蘇九天擔心白小忍會失了耐心,白小忍卻沒蘇九天想象的抓耳撓腮,左顧右盼,反而微眯著眼,一邊輕輕的隨著唸白點著腳,一邊微微點頭,儼然一個小戲迷。
璃璃也莫名的乖巧,聽著冗長的尋夢,卻一點沒有吵鬧,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瞪著遊走的杜麗娘,小嘴一開一合的。
尋夢後,寫真,離魂,拾畫叫畫,冥判,一路的演了下去,黑麵的判官招出了杜麗娘遊的園裡的花神,幽暗的客廳裡明豔若春,出場的人多了,戲,也在一點一點的熱鬧起來,蘇丹青卻忽然一抬手。
“停,下去吧。”
蘇丹青的聲音很輕,很柔,卻像是菩薩臨世,一言而世人不敢見違。
蘇丹青抬手時,手腕上的一根紅繩,甚至比身著五色彩衣,在判官面前輕舞的花神還豔麗,豔麗的讓人顫了腿,不敢直視。
“是,夫人。”
唱戲的,伴奏的,齊刷刷的應了一聲,然後整理行囊,轉瞬就散了個乾淨。
客廳裡頓時陷入了死水的沉悶,蘇丹青沉凝的側臉,比蘇紅水下令活埋了十幾個叛徒時,還要讓人心驚膽顫。
“怎麼不唱了?”
白小忍一語,像是一道耀眼的白光,突兀的照亮了陰霾,一下子驚破了客廳裡的沉悶,白小忍從蘇九天臂彎裡抬頭,迷惘的看著蘇丹青。
第八十六章 塞紅包
只有白小忍,敢在蘇丹青面沉似水,心神不定,魂遊天外之時,大聲嚷嚷一句。
“怎麼不唱了。”
也只有白小忍,敢在這麼嚷嚷完了之後,還一臉的迷惘,一臉的無辜,一臉的沒有忐忑了。
蘇九天有些驚訝的捂住了白小忍的嘴。
蘇丹青斜睨過來,正沉緬著,突兀的就被打擾了,蘇丹青一雙剪水若瞳冷冷的,冷的沒有溫度,但旋即卻又如春花綻放。
蘇九天知道,剛剛出聲的,要是別人,早被‘活菩薩’蘇丹青給念著心經,帶著仁厚的神色,超度了。
蘇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