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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晌午,墨車好容易睡夠了醒酒,心中有了一絲清明,立在案前執筆落金,在案上一幅觀音圖上落下最後一筆。這正是當日贈與子生的那幅白廟觀音,被皇帝尋了來叫墨車加以上色改造,再作洗白墨家的謝禮贈他。皇帝想要洗白的卻是墨車的心,其實那點兒心早就消磨殆盡一點兒不剩了,誰還在乎是是非非,皇帝只是洗錯了人。墨車每日醉酒,清明的時候太少,拖拖拉拉渾渾噩噩到今日才完工。上色的金粉每日干了又調調了又幹,最後像身上的衣物一樣漸漸轉薄。墨車拿起桌角的酒壺倒了一口仰頭飲下,不再去看那幅完成的觀音圖。觀音含笑,清絕出塵慈悲普渡的姿態卻在金粉的淹沒下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眉心的硃砂妖冶而殷紅,更點了異樣的筆觸。
剛一回頭,襲人的寒氣便逼向頸側,皇帝執劍冷冷看著他,眼裡卻是莫名的淒涼。
“則恬,反了。”皇帝的話本似一計重雷,卻停在墨車耳畔輕輕飄蕩,彷彿一切與他無關。
“朕叫人去查,他竟與南部蠻夷不知成了什麼約定,一兵一卒未動,卻在蠻夷之地養兵五月,捷報日日快馬傳回,派去的官員一個一個的背叛了朕或是被殺害。他竟然瞞了朕五個月,五個月啊。”皇帝的雙眼血紅,幾近嘶吼。
“你當他是為了誰?”鋒利的劍尖侵入肌膚,倒像皇帝平日異常激烈的吻,血如落花,在地上碎成殘瓣。
“我不知道。”墨車腰身兒一轉,脖頸又向前送了幾分,卻逼得皇帝猝然收劍。
“你逼我殺你……”皇帝眼神陰鬱,一雙眸子鎖住墨車,恨不得將其拆吃入腹。
“墨車不敢。你早說過,君王該沒有弱點。”墨車頸上的血早已浸透薄衫,臉色蒼白卻強忍
了頹勢不倒。
“朕有弱點,是朕一手所促,與人無尤。墨兒,朕捨不得,朕的弟弟也會捨不得,我們弱點相同,朕卻不能傾盡天下。”皇帝一把將墨車禁錮在懷中死死抱住,力氣大的令墨車骨骼生疼。是啊,紅顏禍水也好啊,雖說朕從沒想過溺死在裡頭,卻是事到臨頭了無法放手。墨車啊,你若從未存在,人人相安無事,偏又人人無所事事,這樣的抱著,感受著,總好過空洞無存。
“宣太醫。〃皇帝的聲音說不出的疲倦,下顎擱在墨車頸間,一瞬間,彷彿時間停滯。
“答案我沒有,只是我尚在這境地裡,必不負你。”墨車輕聲幽然決絕,緩緩合上眼睛,也許生機已在此時消失殆盡。
☆、戲末(下)
五月中旬,永安王兵臨城下,六軍不發已餘半月。朝中權臣分為三派,一派明裡主和,暗裡卻秘與永安王私會。一派主戰,京中卻無人馬,宮廷禁軍加上守城石衛軍不過五萬,主戰派卻人人誓死忠於則殷。中間派則隔岸觀火,作壁上觀等明哲保身,起碼風頭盡過之後也可保的不退不進。
六月初六,永安王輕騎入宮與皇帝家常宴飲,城外大軍十里處蠢蠢欲動。
御花園中,皇帝抱了墨車吟酒賞花,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置於墨車頸間,皇帝抬頭向則恬微笑。
“江山?美人?”皇帝的笑容有些許苦澀。
“皇兄,臣弟特意攜了禮物入宮面聖。”一揮手,侍衛抬出個一人高的箱子,紫木雕花,甚為奢華典雅。箱子開啟,呈出一具軀體,白肌紅唇,眉心一點硃砂甚為妧媚,如同酣然甜睡的仙子。
皇帝猛震,右手幾乎握不住匕首,電光石火間,墨車已到了則恬懷中。
“呵,皇弟身手又有精進。”皇帝撫掌輕笑,眼神卻籠住箱中的軀體不放,有霧氣自眼中凝聚,彷彿一切都已置身事外,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臣弟惶恐,不知禮物皇兄可還滿意?”則恬單手攬緊墨車,另一隻手向皇帝行禮,一個瓷瓶在空中劃過長弧落入皇帝掌心。
“置於鼻下輕嗅,不日可醒。”則恬瞄了眼箱中的人,形勢早已傾斜。
良久,皇帝微嘆一口氣,早已渾濁的眼睛望向墨車。
“眷花之姿,生意已絕。則恬,記得善待天下蒼生,可許我與他共赴幾日。”皇帝指著木箱裡的軀體,語氣平淡。
“諾。”則恬一把將墨車抱起,轉身便走。
墨車看著木箱中的人;冰肌玉骨;的確美的無言。卻並不十分與自己相像。只七八分相似的容貌,原來他們的愛;都是那般的潛入深出;轉嫁到自己身上竟演變的這般濃烈。
是遊戲;是入戲;似小孩子扮家家酒;又像戲臺上串場的嘉賓,以為自己進入了;玩一會兒;解一解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