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再細細回想,一切並非那麼的真假難辨。
偶爾間流露的隻言片語,冷笑嘲諷,還有間或引人生疑的舉止,他也不是不曾留意,只是卻不願多想,不願去相信罷了。
那時他救回何林,原以為是機緣巧合,是上天可憐他痛失黃諶,所以送他一條性命,教他在心灰意冷之時,仍能有一絲期盼罷了。
只可惜何林偏偏是假。一切都不過是沈夢的精心佈置,猶如教中的那七年一般,只是比起那時來,山中的這半月多,沈夢愈發的遊刃有餘,輕鬆自如了,幾乎能夠以假亂真,令他信以為然。
等他慢慢覺出異樣,之前的絲絲心動,都成了之後的笑話。
沈夢問他是何時知曉的,何燕常卻忍不住微笑,反問他道:“那你呢,沈公子又是幾時知道我便是何燕常?”
沈夢怔了一下,臉色沉了下來,說:“何燕常,你以為你還有反問我話的餘地麼?”
何燕常深深的看他一眼,不過片刻,便覺得眼底生痛,猶如針扎一般,只好閉緊。
他伸手抵住沈夢赤裸膩滑的胸膛,緩緩的推開,沈夢一直在看著他,縱然他此刻閉著雙眼,卻也察覺得沈夢猶如利劍一般的視線。
他淡淡的說道:“何必呢?”
沈夢僵了一下,眯緊了眼看他,聲音裡有些兇狠的問道,“你甚麼意思?”何燕常慢慢的說道:“你隱忍這些年,做了這些事,也不過就是恨我罷了,如今也還有甚麼心願未償?我舊傷的確未曾痊癒,若是單打獨鬥,應當不是沈公子的對手。你何必如此費心,又拿那半道密旨來威逼,索性殺了我不好麼?”
沈夢直直的看著他,須臾,竟然放聲狂笑起來,笑得幾乎喘不上氣,笑了許久,才終於止住。
沈夢雙手緊緊扣住他的雙肩,指甲幾乎插入他肉中,一句句的逼問他道,“何燕常,你也知我恨你?你害我沈家滿門,我只是殺你,如何能夠?如何能夠!”
他的聲音中仍帶著些淒厲,彷佛仍舊瘋癲糊塗,倒彷佛那一日火中相遇之時,抓著他的手腕,對他苦苦哀求的那個人。
只是全然不似平素的沈夢。
沈夢的嗓子已經壞得厲害了,方才不過高聲的問了他一句話,聽起來竟是支離破碎,令人不忍卒聽。
何燕常沒說話,只是微微的皺了皺眉頭。
沈夢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鬆開了他的肩,何燕常覺得肩上微微的發疼,彷佛被甚麼浸溼了一般,也不知是他身上的水還是甚麼。
沈夢看了看指尖,怔了一下,卻又逼近了一步,然後聲音沙啞的問他道,“何燕常,你知不知道?我那日清晨回去沈府,滿地的屍首,地上滿滿的一層都是血?”
何燕常默然無語,他怎不知?
一年之後再去,沈府中的石板仍舊帶著一層淡淡的血色,洗也洗不淨似的。那宅子無人敢買,也無人照看,荒廢得厲害,猶如鬼宅一般。
沈夢厲聲的質問他道,“何燕常,你答我啊?你怎麼不敢說話?嗯?”
何燕常不能開口。
沈夢的雙手已經緩緩的在他的脖頸處收攏了,虎口處緊緊的勒住了他的人迎穴,似乎頃刻之間就會發力。
何燕常動也未動,只是垂下了眼瞼。
他想,便是死在這人手上,又能如何?便是不能恩怨兩相抵,也與我無干了。
也是命該如此罷。
其實他一直疑心這人早就知道的,只是從來都無從驗明。他不會,也不能親口去問沈夢,你可知道,害了你家滿門的,正是我。
這麼久了,他自然也不會像當初一般,以為便是死結,也能解開。
也不會心存迷惑,以為沈夢那七年假意的馴服和順從裡,是不是還藏著對他的一絲情意。
不過事已至此,他想他已經不在乎了。
他這一生,或許就是太順風順水了,所以才會遇著這樣一個人,簡直彷佛命裡的魔星一般。
留南山上驚鴻一瞥,也不過是玩笑般的初識罷了。卻不想陰差陽錯,因了自己的緣故,害了這人滿門。
大錯已然鑄成,再不能更改,唯有盡力彌補了。只是教主宮中,偏偏又為這人的美色所迷,做出了那一樁事來。
他知他虧欠這人良多,終其一生都不能還盡。在教中那七年,他傾盡所有的相待,獨寵沈夢一人,教他劍法,教他打理事務,或許是愧疚,也或許是別的甚麼,那時他並不能分辨,也不願分辨。
便是中毒離教,他也不曾後悔,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