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轉去內閣大堂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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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滿腦子都是納蘭性德受刑的情景,早上那個可怕的夢境越想越覺得後怕,彷彿預兆了些什麼。朝臣奏議他一個字兒也聽不進去,正在胡思亂想,魏敏珠在角門兒露了個頭。賈孟城接了康熙的眼色,悄悄退下玉階,轉進了角門。
不大會兒,賈孟城故作鎮靜的回到康熙身側,伏在康熙肩頭,耳語了幾句。但見康熙的臉色登時陰沉下來,雙眉緊鎖,一臉沉寂。
“臣工部尚書……”
“退朝!”康熙拍案而起,未等眾位臣工們回過神來,他早已帶人出了乾清宮。明珠見康熙此番做派,料想定是為了寶貝兒子的事情。心下不覺鬆散了些許,有皇上在,定保冬郎無恙。
可等他見到喬引勝,便立刻推翻了先前所有的幻想。開始盤算最壞的結果,冬郎身首異處、流放關外為奴……最殘忍的莫過於處以腐刑。明珠的五臟六腑好似被人抓來揉去,還要強打精神處理政務。
康熙早朝的做派令索額圖等一干臣工頗為不解,竊以為是兩宮太后抱恙,抑或哪位皇子、格格患了急症。但又一轉念,早朝時分為何不見納蘭性德?難道說,是他出了什麼問題不成?如果是他,那就最好不過。
思量至此,索額圖指使黨羽將奏請皇上深刻自省,剷除妖孽的奏章挑揀出來,預備作為壓垮納蘭性德的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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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引勝的銀子到位時,納蘭性德已經嘗過三種刑具,夾棍、杖刑、鞭刑,此刻的他已是體無完膚,行刑的差官好似畫家,在雪白如玉的面板上落下斑斑痕跡。他一直沒有認罪,也不肯畫押,更是一問三不知,最後他索性一語不發。
心下打定了主意,管他口供上作何說辭,管自己如何辯解,橫豎都是一死。平定三藩軍事方略我已經詳盡的謄寫在冊,玄燁看了自會明白。我若是死了,就還了水浸天的自由身,她想去哪裡都可以。衛靜蘇已被封為良貴人,料想曾遶斷不敢輕舉妄動。花青梧的事只能由水老前輩自己告訴浸天了……
白光逐漸脹滿雙目,初始玄燁也是在這個季節,陽春三月、鶯飛草長,御花園裡的春色關都關不住。那時,倆人最愛翹課、偷著騎馬踏青,藏在御花園裡採摘冬季的梅花碾成花泥送與蘇嘛姑姑釀梅花酒。
空氣怎麼越來越薄,呼吸越來越不順暢,鼻腔好似被什麼給黏住了似的。記得替他挨手板、罰抄寫的時候,他總會抱來一盒子的糕點和花蜜來哄自己開心。那花蜜也是這麼粘,這麼稠,甜的發膩,但又戒不掉……這感覺真熟悉,愛上了大抵都會如此。
呼吸又緊了一層,胸口壓的厲害,喉頭竟騰不出一絲的空當,好難過。好冬郎,玉皮囊,惑君王。出同車,寢同床,亂綱常。從什麼時候起,冬郎竟成了人人喊打的倡人?該是從玄燁十二歲起,應該是南苑行圍,那天我倆都吃醉了……往後,再無惑君王的冬郎,皇后、阿瑪、額娘都該安心了。死了,什麼都就了結了……
“混賬奴才!”準又是玄燁來搗亂,想死都死不清淨。耳畔響起刑具和人肉碰撞的聲音。
他探手拉住康熙,擺正了腦袋,大口的喘著氣,低語道,“方才,就差一點點……你來的早了些。”
“我來晚了,是我來晚了……”
他合上雙目,抽回康熙握住的手,低聲說,“我還是死了的好,免得再生事端。”
“胡說,朕不許你死!你應過我的!咱們說好了,難道你忘了嗎?”焦急、疼惜在康熙眼中繚繞,豆大的淚珠滴在他滿是血汙的臉上,“你又沒做,何必要認。”
他輕輕地搖搖頭,合上雙目說道,“為了我,你要如何去填平悠悠眾口?不值得,玄燁,不值得!”頃刻前的彌留之際,他感到無比的輕鬆自在。
“你這個笨蛋,你這個傻瓜,自以為聰明,扛下所有的責任,你以為這樣我就會開心嗎?你為何就不想想,你若走了,我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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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將納蘭性德送回南書房,就直奔坤寧宮。據坤寧宮戍衛的奴才講,皇后今早就去了欽安殿禮佛。
從欽安殿至南燻殿剛好跨越紫禁城的對角線,皇后算的清楚極了,就算康熙搞清楚狀況,待傳旨太監趕到的時候,他也早已一命歸西。待納蘭性德死了,再將事情的始末稟告太后知曉也不遲。可她卻忘了,康熙是皇帝、喜歡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
皇后意映身著玫瑰紅色的旗裝,跪在佛像前虔誠的禱告:保佑腹中孩兒安然無恙,福澤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