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連璧摸著白細柳的手,和藹道:“我雖沒有親見過你母親,但偶有書信往來,神交已久。你母親含情不盡,芳蘭早凋,曾託我照拂與你。你和我親生的孩兒是一樣的。我已在鳳儀宮旁收拾了一間偏殿,你瞧得過眼就好,若是覺得不好,就自己挑一個喜歡的地方住。宮裡沒別的好,就是空屋子多。”
“母后。”白細柳被她說得又是欣慰又是淒涼,想起亡母,鼻頭一酸,就勢倒在謝皇后懷裡痛痛快快哭了一場。旁邊的宮婦看見亦是拭淚不已。
這一出母女相認感人至深。
偏殿佈置得溫馨又簡潔,謝後出身名門,品味自不同凡響,白細柳挑不出一丁點刺來。一入宮門深似海,她縱有萬般無奈,也只得暫時蟄伏。
住了約有一月之後,有一天早晨她練完劍,去給皇后請安。無論天氣好壞,晨昏定省,這是宮裡的規矩。待到了正殿門口,卻被宦者攔住,說皇后正在見客。白細柳就移到偏殿等待。她走到門口,看見裡面一個保母擁著一個兩三歲的娃娃正在窗下讀書。那保母看見她進來,趕忙從座椅上站起來,躬身道:“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白細柳揮手示意免禮,疾步走到桌前,笑道:“阿雪今日怎麼沒有上學堂?”
那桌前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水晶般的大眼睛,兩顆黑曜石似的眸子,嘴唇紅豔豔,奶聲奶氣道:“先生生病了。”這是謝後親出的皇子白瓊玉,小名阿雪。白細柳愛他呆萌好玩的模樣,將他列為新近的萌物,排名已超過了皮卡丘。
書桌上攤著一本蒙學讀本。白細柳第一次聽說小皇子實齡才二歲就已經認識了一千多個漢字,不由咋舌。雖說中華文明一直都是早熟的文明,但這樣拔苗助長的也不多見。
她問保母:“皇子在讀什麼?”這些保母都是謝後遴選的飽讀詩書,品德端正的女子,既能給皇子生活上的教導也能在學業上有所助力。
保母道:“回稟長公主,先生昨日佈置的作業,讀《孟嘗君列傳》。”
白細柳伸頭一看,正讀到“雞鳴狗盜”一節,頓時樂了,問皇子道:“阿雪聽得懂嗎?”裹在錦衣裡的小皇子摩合羅一樣可愛,點頭如小雞啄米。白細柳就指著書上一處,問道:“那我問你,昭王何故放孟嘗君回國?”
小皇子蹙眉想了一會,道:“讒言。”白細柳一愣,抬眼看旁邊的保母,保母叉手站著,不發一言。白細柳有心逗小皇子,又問道:“昭王為何相信燕姬的讒言?”小皇子這一次答得飛快:“女人是禍水。”
白細柳倒吸一口涼氣。難怪人說,尊重女性要從娃娃抓起。她仔細觀察小皇子天真無邪的表情,揣測他並不太懂“女人禍水”的意思,就問保母道:“給皇子講經史的是哪一位師傅?”保母垂首道:“是劉璇宗劉學士。”
白細柳默默記在心裡,又轉向小皇子滿臉堆笑道:“阿姐這裡也有一個答案,說出來給你聽聽,好不好?”
謝皇后早晨接見了一群內外命婦,把這群婦人送走才想起公主和皇子,於是匆匆趕到偏殿,正巧聽見長公主與小皇子的一番對話。
後人把孟嘗君的門客稱為雞鳴狗盜之輩。重術投機之人會從“孟嘗君善養士,善於用人之長,不要輕視小人物”生髮議論。似劉璇宗這樣的耿介大儒,則會從“邪夫顯進,直士幽藏”說到“國君昏聵,女人禍水”,亦是煌煌之論。
那麼長公主怎麼說的?
白細柳說:“為人君者,不可忽視潛在的危險。孟嘗君的食客能在他國竊奪狐裘、煽動宮闈,則秦昭王有理由認為自己的性命也受到了威脅。在這種情況下,睜隻眼閉隻眼讓他逃亡,拒敵與國門之外,才是上上之選。齊國與秦國後來相繼滅亡,為國之道,一要敬天保民,二要富國強兵,靠雞鳴狗盜之輩是不成的。”
小皇子嘟著小嘴,半懂不懂地聽著。保母饒是多經世事,腹有丘壑,額上還是起了一層細汗。
謝皇后扶著門框,眼前一片眩暈,心中更是有喜有憂。
作者有話要說:
☆、第九十五章
裴邵這日在京畿營中當值,傍晚御林軍操練收隊之時,有寧王府裡的長隨送口信來,說白雁行邀他到清商館一坐。裴邵不想回了邕京,被昔日的好友狗皮膏藥一般黏上,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欲要推辭又怕更招來雁行歪纏,只得硬著頭皮去了。
成國立朝與亂世之中,雖以武力取勝,但也極重禮樂教化。所謂君子無故不撤琴瑟。不知何時起,在江南人口較多的都邑出現了一些標新領異的琴館樂館,並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