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就搖著頭告訴他,他所說的打鼓的人本不是他團裡的成員,是路上搭夥湊團的。今日出盛樂之後,就與此人分散開去了。這人年逾四旬,並不是他找的公子哥般的人物。
白雁聲在夜風中飢寒浸骨,惆悵失望。他忘了,子鶯的易容術一向幾可亂真,而如果他真的不想見他,天下之大,哪裡不可以去呢?
他從懷裡掏出一錠金子給老人,稍作撫慰之意,從那篝火邊牽馬走開,在原野上游蕩。
雁蓉說:阿兄,四海將亂,世外沒有桃源,你有如此才華,不該埋沒在這裡。
鄉老說:汝是吾宗中千里駒也,理當承繼父志,教訓諸弟,不為衰世解業。
劉解憂說:將軍日後握重兵,居要塞,蒼山遠眺,三分天下有其一,是攘外還是安內,孰輕孰重,可要想清楚了再說。
孟子攸說:求田問舍原無大志,掀天揭地方是奇才。
孫叔業說:先下手為強,我們不如先殺了謝鯤,佔了徐州城。
蕭瑀說:兄弟二人從此並馬馳騁,凡諸爵賞,同指山河。
他忽然想起來,只有子鶯從始至終沒對他說過什麼。沒有在他身上寄託過什麼。
有些人只需要陪伴,不需要安慰。
他只是在一箇中點等他,等他一一完成眾人的抱負,完成時代賦予的責任,等到他不後悔不鬱結不再忿恨的那一天,這俗世裡的塵事都完結的那一天,兩個人再一起攜手走向新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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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白雁聲當晚從董竹君院裡飛奔而去,驚動了柱國府下僕,早有人報給蕭瑀和蕭溶月聽。兩人彼時正在屋裡笑鬧著打雙陸,蕭瑀聞言驚得連棋盤都掀翻了,也不管自己正在裝病,拔腿就往董先生院裡走。蕭溶月也是心下忐忑跟在他屁股後面。
董先生正在整理東西,蕭瑀一進來就殺氣騰騰喝道:“你跟我大哥說實話了?”
蕭溶月見他口氣不善,她雖是胡人卻知長者為尊,連忙拉拉他衣袖,讓他稍加收斂。
董先生不以為意,淡淡道:“他出城去找人了。能不能回來要看找不找得到那個人。”
“找誰?”蕭溶月話不經腦,脫口而出。
以白雁聲之交遊,能放在心上的人統共也就那麼幾個。聽家僕的形容,他離開時十分之慌亂。蕭瑀像被揭了逆鱗的老龍一般,一聲龍吟虎嘯,靠門的花架書案紛紛被他一掌劈成粉末,他整個人龍捲風一般刮出院子。
蕭溶月瞠目結舌,這回沒有盲目跟隨,狐疑望向董竹君,只聽她道:“你哥哥當年為何被罰守陵,你還記得嗎?”
“因為他打傷了蜀帝孟子鶯……”蕭溶月忽然捂住嘴巴,瞬間有所了悟:“你是說孟子鶯來找佛奴,佛奴要跟他回去了。”她眼裡有著明顯失落的感情。
董竹君點頭道:“不單是他,小郡主,明天我也要走了。”
“什麼?!”蕭溶月愣在地下,抬眼看見胡床上放了兩個整理好的包袱,董竹君拿起其中一個大點的包袱遞給她,道:“從來盛宴易散,良會難逢。小郡主,竹君畢生所學皆在這裡,盼有緣人能發揚光大。竹君但開風氣不為師。”
從包袱皮裡能看出封面上的《藥經》二字,沉甸甸的一套書,她說以畢生所學相贈,便毫無保留。原來,過去三年的無數個夜晚,蕭溶月看見她在燭火下奮筆疾書,皆是為了今日的離別做準備。想她以王妃之尊不立崖岸,對蕭溶月不以化外頑民而鄙,三年傾囊相授,人品之高,當世少有。
蕭溶月不禁牽著她先生的衣袖嚎啕大哭起來。
董竹君眼眶也紅了。她更名改姓,逃出夫家,困頓潦倒之時,有這樣一位俠義的姑娘在身邊慰藉,得以愁懷暫消,過往種種都已不想再計較了。
天剛矇矇亮的時候,董竹君背了個小小的包袱,從柱國府的後院柴門走了出來。
門外的街道上停著一輛宮式馬車,長孫常侍在車旁站著,道:“董先生,這就要走了嗎?至尊想與您道個別,還請您賞臉。”
董竹君自知避無可避,上了馬車,車輪滾滾,駛過鋪著青石板的街道,頓飯功夫停了下來。她跳下車來,略顯茫然,這並不是盛樂城裡她熟悉的任何一座宮門,只是一條幽靜的小巷,巷子兩邊都是低矮的泥土夯成的平房,房頂覆蓋著茅草,甚至很少看見磚瓦。
長孫常侍做了個請的手勢。
既來之則安之。她把包袱一背,順著小巷走了進去,七拐八拐,在一處人家的後門邊看見一個麵條攤子。平板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