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鶯搖頭,束手不接。
硃砂見主母傷心得說不出話,小聲道:“九公子好歹開啟看一看,不枉姑爺一番心意。”
孟子鶯便拆了盒上封籤,取出一把潔白無瑕的玉骨扇,是他兄長平日素喜之玩物,開啟一看,扇面上鏤雕了四個大字“君子不哭”。
原來不獨他猶記幼年之事,以指觸字,撫今追昔,直令人腸斷心摧,恨入骨髓,愛入骨髓。
沈懷秀一見字跡便知是孟子攸親手所為,聯想到堂前匾額,忖度必有深意,就不多言。
孟子鶯將扇子啪地一合,放回原位,道:“子鶯看過了,勞煩嫂嫂了。”
沈懷秀自知不能勉強他,眼睜睜看著兩人兩馬躍下高崗,沿著清流激盪的溪水一路往東而去。
硃砂小聲問道:“九公子還會回來嗎?”
沈懷秀淡淡道:“天下再大也有碰頭的時候,撞牆了自然會回來,縱然殺荷斬葉,也禁不住藕斷絲連。”
子鶯惦記在段家別業聽到的訊息,一路快馬加鞭,在快入揚州地界的一個驛站換馬時,只見大路上有一騎壓地飛來。孫季仁眼尖,一眼看出馬上是一個臨溪的孫氏子弟,出聲喚他,那一人一馬本已越過他們,又勒馬回頭。原來他是孫叔業派來專門接應孟子鶯和孫季仁的。
事情與子鶯聽到的一絲不差,在長江入海口處有一連串一二十個大大小小不等的島嶼,沿著海岸線分佈,最大一個過去叫陳家島,後來朝廷在這裡設定了瀛州,遂成為州治所在,受揚州管轄,具體位置在富陽郡和東平郡之間的海上。此次瀛洲暴亂,和富陽、臨溪過去發生的暴亂大差不差,總是為增賦所引起。稍有不同的是,富陽、臨溪以務農為主,瀛洲地處海上,海運貿易極為發達,中外商賈雲集,是朝廷允許的少數幾個能夠自由貿易的口岸之一。
朝廷命富陽郡和東平郡各自出兵一萬收拾瀛洲亂局,傅熙因上次白雁聲蕩敵有方,給他三千府兵,白雁聲自帶了臨溪三千子弟,並六千人駐在富、東交界處的海濱,等候時機憑海臨風,收復瀛洲。
子鶯一行三人行到東海之濱的小漁村,黃昏已至,又逢潮汐,寒氣四溢,唯獨農家點點漁火可慰人心。孫叔業自一戶大點的漁民房子中走出來,看見兩人寒暄問好。子鶯左顧右盼,不見白雁聲,一問方知早上已帶兵出海了,不由跌足暗歎,竟和上次一樣又是走偏了。
孫季仁見他臉上懊悔,溫言安慰:“潮落了,我們另尋舟楫追上去就是了。”
孫叔業在一旁目視兩人,含笑不語。
三人進了漁家,眼前豁然一亮,原來這裡早已改成行軍佈陣的所在。房中拼了幾張桌子,擺著幾盞油燈,鋪著海輿圖,孫叔業先前正在研究勘察。
孟子鶯站在桌邊,找到陳家島,指著一連問道:“富陽郡的人馬在哪裡?今日開戰了嗎?戰況如何?為何至今未歸?”
孫叔業道:“富陽郡有四千人馬,在鄰近漁村,倉促之下尚未集合齊全。”
孟子鶯眉毛立起:“叫白大哥一個人去打瀛洲?好算盤。”
孫叔業搖搖頭,道:“白大人非到陳家島。”
孟子鶯一愣,見孫叔業指了海輿圖上的一處所在,目中含笑道:“游魚雖有入釜之意,無鉤不能上岸,一上鉤來,欲去而不可得。”
中夜寂靜,畢竟秋末冬初,孫季仁半夜起來小解,不一會兒就手腳冰涼。他是山裡長大,雖也見過大海,卻是頭一次宿在海邊,聽不慣潮聲喧囂,聞不慣海水腥鹹,正想走回小屋繼續睡覺,冷不防看見月光照在海邊一處礁石上,石頭上坐著一個人。
他淌水過去,見孟子鶯面朝大海抱膝而坐,身上衣衫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不覺出聲道:“孟兄弟,你這麼晚不冷嗎?”
孟子鶯本來也聽見有人過來,只懶得搭理,誰料須臾之間,孫季仁竟然也攀上了礁石。
茫茫大海,漆黑一片,只有月光照射的地方勉強可以瞧見些暗流湧動,孫季仁也不知他在那裡坐了多久,又有甚好看的。方欲開口詢問,只聽他低低吟道:“海客談瀛洲,煙波微茫信難求。”
孫季仁道:“孟兄弟不必擔心,只要白大人誘敵之計成功,陳家島指日就可拿下。”
孟子鶯“唔”了一下,不再出聲,也不知兩人枯坐了多久,恍惚間見東邊海天相接的地方露出一絲紅光來,月盤西天漸漸暗淡下去。孟子鶯倏地站起來,望向東方,驚得孫季仁幾乎跌下礁石去,海面上依稀可以看見幾艘小船正向岸邊划來。
崇明十四年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