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了工具,費了一些力氣挖好墓室,將雁蓉的棺槨埋葬好。雁峰折下他孃親墳上的一棵桃枝,插在姐姐的墳頭,然後一按雁行的肩膀,將他按倒在墳前,強壓著他叩了幾個頭,小孩子並不習慣,被他按著彆扭地差點哭出來。那棵種在白衡原配胡氏墳頭的桃樹已有碗口粗了,正是噴芳吐蕊的時候,孿生兄妹每年都會來掃墓,順便修剪一下枝葉,只是沒想到僅僅一歲之隔,掃墓人也長眠地下了。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也許正是這山河景物依舊,才襯托出人世間的涼薄無情。
子鶯看著兩兄弟的背影,儼然回想起了數年前在襄陽埋葬了師父師孃的自己,他努力回想那些和尚嘴裡唸誦的經文,想要為女孩兒超度一番,到嘴頭卻又換成了另一番言語:“雁峰,關山萬里,險阻重重,如今青州中州都已成戰場,我要將你們兄弟安全送到臨溪,就沒辦法扶棺而行,也許這裡才是你姐姐的安眠之處。”
雁峰眼中蒙著一層霧氣,強忍著淚水,俯視山崗下難以割捨的舊日家園。
那時候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他們尚不知能否平安回到臨溪。
“我想將她留在你父母身邊更為穩妥。只是後事辦得很倉促,希望你不要見怪。”孟子鶯起身回屋裡,從枕頭下拿出雁蓉的遺物,回到院中藤架下遞給白雁聲。
白雁聲拿起那封尚未寄出的信,縱然面無血色卻還淡然一笑,勉強道:“我不用看也知道寫了些什麼,壑舟無須臾,未知止泊處,是嗎?”
孟子鶯眉間一跳,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白雁聲五指成爪,運氣於掌,須臾間那封信便化成蝴蝶般的碎片,一點點從他手中飛走:“雁蓉三歲開蒙,四歲與我同進鄉學,八歲時孃親病故之後,爹爹就不許她再進學堂了。從小爹爹對雁蓉就更為嚴厲,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以為是她更聰明的緣故。現在總算有些瞭解了。有些人以為女子天生下賤,不配負救國之責。”
他這話著實有點重,把他爹也算進去了,孟子鶯就更不知該說什麼了。
“我卻以為,女子對這天下的覺悟必定要比男子更早,因為她們歷來所受的壓迫也更大。我妹妹她說過,自己未必要像木蘭一樣男裝從軍,只要心懷澄清天下之志,女子之力,舉重若輕。”
孟子鶯頭腦“嗡”一聲炸開了,更別提胸中翻江倒海一般了,還是,還是,低估了這一切對他的打擊嗎?他垂首苦笑,啞聲道:“是了,壑舟無須臾,未知止泊處,出自《莊子》。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對你來說,雁蓉姑娘就好比是那被狂妄之徒竊走的大山大澤。”
他話音剛落,只聽一聲沉重的悶響,兩人之間的石桌已是塌了半邊。響聲驚動了簷廊下的一窩燕子,剪剪黑影倏地衝向藍天。
往燕無遺影,來雁有餘聲。
“為什麼,我妹妹她到底,有什麼非死不可的理由?”
☆、第十五章
白雲抱幽石,春晚綠野秀,少年揹著一捆柴禾一路哼著小曲往村裡走去,黃鶯鳥蜿轉的歌聲還在耳邊迴盪,遠遠看見自家小院的炊煙,不由加快了腳步。跨進院子,將背上的柴禾卸在東廚,卻聽見堂中一陣嗚嗚的哭聲。
他連忙赤足走入堂屋,見父親端坐席前,對面跪著妹妹和後孃。小女孩兒哭得滿面是淚,右手伸著,紅腫得好似豬蹄一樣,婦人正拿針就著燭火挑她手背上一個個碩大的紅泡。
他比自己受傷還要心疼,蹬蹬蹬跑過去問怎麼回事。婦人嘆氣道:“你妹妹在廚房燒火的時候看書,一不小心手隨著柴禾伸到爐灶裡,叫火舔著了。”她說著挑破了一個最大的紅泡,女孩子疼得眉毛一皺,淚水汗水涔涔而下。
只聽一聲怒喝:“誰叫你幹活的時候看書了?還偷兄長的課本,膽大包天。唸的《女範》都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白雁聲瞥了一眼地上被濺了火星燒出幾個洞的書籍,連忙俯首磕頭道:“不是蓉兒偷的,是我拿給她平日解悶的。”
他不說還好,一說白衡更是勃然大怒:“家裡出錢讓你去讀聖賢書,你天天和妹子廝混在一起,胸無大志。”
每夜晚風拂過庭蕪,風中的油燈搖曳嗚咽,都好像燒灼著他的心。
“為什麼,我妹妹她到底,有什麼非死不可的理由?”。
“你妹妹,雁蓉姑娘是病餓而死的。”孟子鶯澀聲道。
白雁聲臉色陰晴不定:“雁蓉有武藝傍身,怎麼會挨不過……”他一時哽咽說不下去了。
孟子鶯凝視那一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