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心的時候,就是到沙灘上釣小螃蟹,特別在漲潮的時候,那些紅紅的小寄居蟹全都爬啊爬往岸邊溝縫巖塊裡鑽,他們老外是不吃這個的,我也不吃,只是用線釣了不尖的鉤子,放了點餌食,在一隊隊斜斜歪歪精神抖擻的外國蟹中間,搖吧搖吧,居然還有不少上鉤,一提鉤子,它們就又滑下去,繼續趕路。當然我也有吃它們的時候,那是真挑了大個的,直接撲上去拎了就走,後來手被夾過一次,就提了個樹杈編的簍子,逮著橫衝直撞的就徑直往裡面丟,收穫豐富得絕對媲美養漁場小開。
蘇奶奶吃素,劉嬸做菜手藝很好,我們湊一桌,蔬菜海鮮特色分明,要不是海島人少,香噴噴的味道肯定能吸引遊客到這一遊。
小飛會愛吃螃蟹,他什麼都愛吃。下次可以帶他來玩,他想吃什麼都替他弄來。我用小海螺殼編了兩個項鍊,大的顏色淡的給馨蘭,小的螺紋漂亮的給小飛。
大房子的擺設還是沒變,去到過去住的房間,發現連以前鬼畫符一樣自己剪出畫好的聖誕卡片都還擺在桌上,卡片上還是署著1999年12月24日,寄給小原,祝他身體健康;雷耀床頭有一個玻璃藥瓶,拿起來端詳半天,才想起來裡面裝的沙子還是當年的灰顏色,一點都沒鮮豔起來,還是自己慎重放在他的床頭,親手放在這個位置。
有些東西可以保留,有些卻留不住。
我沒有碰他睡過的床,我也再沒有進過他的房間,可能會被拉進過去的,還是小心為妙。
〃端康,今晚又要有暴風雨了。花房的門窗要縮好。〃
蘇奶奶坐在花房的涼椅上,髮髻上被我插上了素淨的小藍花,她手上還是沒離得了編織。我放下手中的鍬,看看玻璃房外的天色,蔚藍一片,但蘇奶奶的話總是跟神仙一樣準,我還是趕緊跑去把梯子扛來,爬上頂,關天窗。
〃小心啊……〃她唸叨。
我很快地爬上爬下,跑左跑右,拉簾子,蓋鋪蓋,都幹完了,我沏了兩杯茶,端到桌上。
〃以前我老頭子也愛喝茶,我們這兒只有託人渡船送過來才有得喝。〃我遞到她手裡,她舉著,纖長的手指文雅地合攏,瘦削的頸子微微地翹著,看上去就像正牌的大家閨秀,特別端莊又優雅,我看得出蘇奶奶年輕時的風姿一定風靡過整個海島。
〃蘇奶奶,你是海島上原住民嗎?〃
她抿著口,背挺得直直,銀髮一絲不苟地梳理著。
〃我老家遠著了,不怕端康你笑話,也算是地方上的望族了。〃
〃您跟先生過來的?他怎麼把您從陸地帶到海上了?他很不一般吧。〃
蘇奶奶點點頭,微笑的樣子慈祥和善,跟我見過的盛氣凌人的大家氣派一點也不一樣。
〃他跟你一樣,從來都不挑,像喝茶吧,有什麼就喝什麼;我和他剛認識的時候,我嫌他土氣,偷偷在茶水裡加了快半瓶子的鹽,他居然一聲不吭仰頭就喝了,還誇我泡得茶是功夫茶,多有趣的人啊;後來他跑去打仗,臨走時又是一聲不吭就走了,我沒辦法了,就只有等他,等到追求我的小夥子個個都抱了大胖小子,連我父母都氣起我來,我還是不支聲,端康,你是不知道我年輕時那個倔脾性,就跟頭騾子似的,最後他回來了,只會傻愣愣跟我說……‘蘇小姐,你從來沒跟我說過,我以為你看不上我,我什麼都沒有配不上你,我想去打仗我跑在最前面我就能立下戰功,我就有東西回來跟你說了',你看,端康,你也笑了,你看我老頭子是個多有趣的人啊。〃
蘇奶奶的眼睛閃閃得,發出海里寶石一樣美麗的光澤,當年她的愛人一定非常喜歡看她的眼睛。
但我還是有一點不明白,我抱著茶杯,我老實問:
〃為什麼他有趣?您覺得他又傻,還有他好玩,沒碰見過,就說他有趣嗎?那不是其實覺得他跟自己有點不一樣,覺得他只能給您提供點樂子?〃
〃這個有趣……〃蘇奶奶捂著嘴,笑呵呵,〃是真的有趣,端康,久了你就會明白,沒了那個人,就沒有什麼有趣了。〃
〃有趣。。。。。。〃我琢磨這個字眼,嚼出點味道來了。
我和蘇奶奶在風暴來前,安靜地喝我們的綠茶。
我喃喃:〃我明白得太遲了。我讓這麼多人難過。〃
〃遲,暴風雨?今天不來,明天總會來,不遲不早,總歸是時候了。〃蘇奶奶拈著她的銀針,照在晚霞的光裡,就像是揭佛諦的高明禪師了。
我出來走這一遭,看這世界上有這麼多想都想不到的人事,我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