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多年後我重回記憶的這個角落,看著那個把頭埋在紙箱裡身體不停顫抖的男人,我想我一定會發出這樣的驚歎:那隻猴子好像在哭耶!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只不過那隻猴子一直像小丑一樣笑著,難得哭一回竟然也還是那麼滑稽。
第二日的庭審在中院,我本已認命,無所可想,即使痛心,難過,不甘,也只能認命,事到如今我有罪也好無罪也罷,一切早已於是非善惡無關,關乎的是這個裙帶社會的運作方式,是權利鬥爭下個人的無謂犧牲。正想著,我便看見黃河坐在主審位置上,不由一陣苦笑,知道全無轉機,沒想到竟糟到這地步。這廝恨我,並不比陸遲少幾分,今天這場合,不公報私仇一下天理合容。
我像從前一樣看了他一眼,有點惡作劇般地觀察他的反應——那是我們曾經約好的暗號,用來控制庭審的節奏——我本以為他不會做回應,甚至期待看到他憤怒的表情,誰知他竟朝我微微頷首,反倒弄得我心裡莫名其妙。
接下來事情的發展更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辯護律師仍然是秦沈二人,公訴人裡最囂張的那個馬臉也並沒有隨著時間的遷移而短過幾分,然而整個庭審場面卻從下午第二次開庭時發生了驚天動地的逆轉,之顛覆,之戲劇性,之匪夷所思,使我這個經過大風大浪的人都無法不瞠目結舌。
兩個小時後,檢方撤訴。
就像我一樣,媒體,學者,法警,每個人臉上都寫著相近的錯愕。
半分鐘後,旁聽席上爆發出的歡呼聲直衝法庭天頂,像是要掀開天花板竄進雲端一般,黃河急得揮錘高呼肅靜然而無濟於事,流動的歡樂極不合時宜地吞噬著每個角落,我依稀見到幾張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
想起秦曙光曾對我說過的話:“你一人不自由,則我們人人不自由,今天我們不能保護你,明天我們就保護不了我們自己。這並非個人交情,我也從未欣賞過你,今天我出現在這裡,是作為一個律師對同行的揪住,也是對司法公正的維護。無關你個人。”
我看著下面那些從全國各地趕來的知名面孔,輕輕笑出了聲。
這事結得太唐突,根本沒有人弄得清楚,到底什麼導致了檢方撤訴,是程序正義?是輿論壓力?是政治鬥爭?我想,或許永遠都沒辦法弄明白了。就像風雨飄搖中一葉扁舟,我的命運從來都不在自己手中,只要仍在這權慾海裡停泊,明天便永遠未知。
三天後,我在石城機場偶得一份快報,報紙大篇幅刊登了我案子的相關文章,大多是知名律師專家學者,其中甚至刊有法律界泰斗江老的評價,我羞愧至極,恨不能挖個地洞鑽進去,卻又窩心地感到快樂,我賈臣何德何能,竟可獲江老力挺,我這一生又何曾做過一件體面的事配得上這等賞識?
空客拔地而起,耳膜在巨大的震動下難受不已,快報靜靜地躺在手邊。
報紙末版的角落裡還載了一篇尚顯青澀的評論文章,題為“從賈臣案談程序正義”,而署名處則寫著:實習律師左寧。
我就在這旋雲之巔,帶著一切過往的記憶,疲憊地閉上了雙眼。
59、大結局
紫楓大廈位於石城市區的中心,拔地而起不到半年,已成為這座城市衝出亞洲擁抱世界的主要建築標誌。
大廈腳下穿梭著過往行人,他們面無表情,偶爾在遭遇紅燈時駐足仰望大廈聳入雲端的那部分,頗為自豪地感嘆道:“真高啊!”然後一股自豪之情便拖著幸福感洋溢開來。幾乎沒有人想過,這種自豪感究竟與自己有何關係呢?
“非常感謝,故事非常精彩。”年輕人放下杯子,禮貌性地笑了笑,“我可以再問幾個問題嗎?”
“我儘量回答吧。”左寧倚著沙發,換了個讓自己更加舒服的姿勢。
“有幾個人的結局,我非常感興趣。”
“哦?”
“老顧到底去哪了?”
“顧升?”左寧想了想,“聽說早投資移民了,對國內市場沒信心,又怕像王大寶一樣被打成典型,於是編了個理由跑路。”
“情有可原。”年輕人說,“人人自危的時代。”
“呵呵。”
“對了,你怎麼想起來當律師的?我記得你不是藝術生嗎?”
“其實零六年年初開始我就一個人帶著看書複習,零七年年初過了法碩聯考,四月份進了N大讀法律碩士,後來就在我導師沈長亭的律所裡實習,跟著他們跑跑案子。”左寧垂著眼皮,顯得有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