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眼,淡淡道。他素來面白如玉,這麼一受傷,面上更是無半點血色,白的透明,直看得人心顫。
謝石在蜀中遇到他時他便受了重傷,二人初見時並不相識,因著共同的敵人才走到一塊,後來又知道對方是好友的好友,這才真正結交起來。也是多虧了謝石一路護送,他和采薇才能順利回京。
謝石見韓清商精神好轉,便問道:“清商館總管天下訊息,荊蜀之事北人也參與其中嗎?”
韓清商點點頭,只道:“當初約定南北夾擊,若不是胡狗背信棄義,孟氏當不至於此地。”
謝石心下了然,天下風雲變幻,有權有勢者自然是都想來分一杯羹。
又聽韓清商問道:“韓某技不如人,實是慚愧。但不知昏睡這幾日,謝公子是否已見過侯爺?”
謝石道:“他身子亦是不大爽利,我沒同他說那事,他也不知道館主已經回來,皇帝那裡想必也是瞞著。”
他此話說完,室中三人均是沉默下來,空氣便有些□。
韓清商此次入蜀便是奉裴青之命去尋孟晚樓。人是尋到了,只是境況實在是不大好。又遇上週兵圍剿,韓清商與采薇引開敵人護送孟晚樓轉移,中途被蕭殊插了一腳,與孟晚樓走散。等他和謝石趕到時,已是塵埃落定。
他二人擔心裴青,韓清商傷勢又頗重,便迅速趕回淦京。三人思及此事,大感頭疼,都不知如何開口,一時眉毛緊鎖。采薇忍不住淚流滿面。
正發愁著,忽然有人報長樂侯來請。三人互看一眼,大為震驚,謝石一人起身道:“館主傷重不能移動,我去看他。”
一路往侯府走來,被等在門前的逝川迎進了後院。謝石見他那侯府佈置雖然簡陋,格局卻是極好,各處風景雖然沒有精心雕琢,卻勝在質樸天然,比如那路邊沒有拔去的枯黃雜草,那小渠中堆積的落葉和遍佈的青苔。想起前人的一首小詩,便不由吟了出來:“各有心情在,隨渠愛暖涼。青苔問紅葉,何物是斜陽。”
忽聽前面有一人哈哈大笑道:“東山好雅緻啊。”
謝石見前面月牙門裡是一個極大的園子,一口池塘,半畝殘荷,水上有一個閣子,坐著一個人,正是裴青。
裴青等他入閣,笑道:“你竟然在清商館,讓我好找。”
謝石見他面色如常,笑容純澈,一雙眼睛恍如兩汪秋水,天生帶了三分輕愁的意思,心裡一動,就象一池平靜的水面,秋風吹過,泛起了一點漣漪,微微盪漾著,淺淺的波紋擴散開去。他剛才一路走來,盤算著裴青若問起蜀中之事或是他緣何在清商館該如何應答才好,心神一直頗為鎮定,此時見裴青一笑心跳竟然不由自主加快了。
裴青見他怔忡,又笑道:“心怎麼跳得這麼快?有事瞞著我?”
謝石面上有些泛紅,坐到他旁邊的石凳上,道:“你身子好些了?”說著要去搭他的手腕。裴青忽然咳嗽起來,似不經意錯開他的手,去拿桌上的茶壺和茶盅,倒了一杯碧綠的茶水先遞到他手裡,道:“上好的青城雪芽,有蜀中山裡的味道,東山不嘗一嘗嗎?”
謝石便接了,茶是好茶,只是他實在沒心思喝。想到裴青可能的反應,心裡就是一沉。
耳邊聽見裴青輕聲道:“多謝東山夜夜為我調琴療傷,隔空送音最為消耗內力,大恩不言謝,裴青記下了。”
謝石搖頭道:“我不過是想彈琴就彈了而已,你願意聽就聽了,不必謝我。”
裴青又道:“韓館主回來了吧,既沒和你一起來,想必是受傷了,傷勢如何?”
謝石道:“外傷倒不礙事,內傷卻要調理好一段時間。”他也不問裴青如何得知訊息,心裡已有預感,裴青怕是什麼都知道了。
果聽裴青緩緩說道:“你既然到淦京來,是他要你傳話給我嗎?”
謝石見他一臉平靜,眼中波瀾不驚,心裡卻隱隱作疼,道:“他說你即喚他一聲哥哥,便要你好好活著,一世平安,若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便來找我和韓館主商量,不要想不開。”他本是隨性之人,久居山林,又少與世人交往,平生第一次安慰別人,搜腸刮肚,磕磕絆絆講了這麼些,也不知對不對裴青胃口。擔心地去看裴青,卻見他閉上眼睛,緩緩靠在榻上,“哦”了一下,沒了聲息,臉上那道半月形疤痕便如淚痕一樣。
裴青心道其實我至死也沒有叫過他一聲“哥哥”。
謝石見他靠在那石榻之上,像是倦極了。閣外一池殘荷,被秋風吹動,嘩嘩作響,間雜裴青一兩下咳嗽,天地間忽然一片蕭索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