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層城,丹樓如霞,卻倏然見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裡,吹度玉門關。眾人彷彿見高高的關隘上,戍客望邊邑,思歸多苦顏,高樓當此時,嘆息未應閒。
裴青輕輕一笑,吟道:“和戎詔下十五年,將軍不戰空臨邊。 朱門沉沉按歌舞,廄馬肥死弓斷絃。 戍樓刁斗催落月,三十從軍今白髮。 笛裡誰知壯士心,沙頭空照徵人骨。 中原干戈古亦聞,豈有逆胡傳子孫! 遺民忍死望恢復,幾處今宵垂淚痕。”
初晴聞聽,怪道:“我娘教我的詩,哥哥怎也曉得?”
裴青柔聲道:“是你爹爹年輕時寫過的詩。”
初晴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
白晴川年輕時也曾戍過邊,當過兵,帶過軍隊,見識過大漠長河落日,中年後卻只能被烈帝圈養在許州的殘山剩水、胭脂花粉之間,應該不止一次地遙望過風雨飄搖中的長城故道吧。
沉香聽他吟詩,初時滿面歡喜,聽到後來,忽然顏色微變,目眶染紅。
裴青瞧見了,正欲開口,聽見“錚錚”兩聲裂帛之音,將耳膜刺痛,連忙取了袖中手巾,撕做兩半,塞入初晴耳中。
原來琵琶語中鼓聲起,旌旗百里,戍卒十萬,臨江觀戰。
琵琶娘子十指嶙峋,然異常靈活有力,指尖帶著玳瑁甲片,連線不斷地長輪指,扣、抹、彈、抹,仿若沙場秋點兵,但見戈矛成山林,玄甲耀日光,猛將懷暴怒,膽氣正猖狂。
琵琶忽然撥高一調,宛如號角聲起,馬蹄噠噠,衝鋒陷陣,只見琵琶娘子不斷劃、排、彈、排,短兵相接,生死搏殺,聲動天地。細察之,金鼓聲、劍弩聲、人馬辟易聲,眾多聲響匯聚一堂,眾人但覺眼冒金星,耳中嗡鳴,頭暈目眩起來。
俄而由快轉慢,及至漸漸無聲。
眾人大大舒了一口氣,方覺戰事將盡。琵琶娘子指尖凝滯,眉目間卻忽然籠上了一層哀慼絕望之色,琵琶弦上緩緩響起哀怨戚壯的歌聲,為生者之痛,死者之殤,聞者始而憤,繼而恐。
曲終收撥當心劃,四弦急煞,涕泣聲斷,噩夢驅散。
人皆茫茫。
突然“嘩啦啦”水柱升起,江心驚起十數條大鯉魚,奮力躍向空中,又重重落入水裡,擊打江面,漣漪擴散,終至潛入水裡,無聲無息。
洞簫王一臉木然,半晌道:“原來這些年來你只練這一曲,便已收盡天地之聲。枉我自詡擬物復形,竟然不及你半分。是我輸了。你是不是還在想著她?”
琵琶娘子放下琵琶,頃刻間好像老了十幾歲,初見時的雍容貴氣都已不見,呈現在世人面前的只是個白髮老嫗,幽幽嘆道:“
人言願延年,延年將焉之。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秦箏何慷慨,齊瑟和且柔。
撫劍而雷音,猛氣縱橫遊。”
原來舉案齊眉,箏瑟和諧,比不過仗劍天涯,琴劍合契,任誕遊俠。
曲藝之人最不愛掩蓋心聲,他二人均是年過五旬,當眾問答,也毫不忸怩作態,直教人感懷歲月易逝,紅顏彈指老,轉眼成枯骨。
洞簫王黯然神傷,長嘆一聲,小船如箭離弦,瞬間消逝在眾人面前。
初晴奮力取下耳中的布團,她已經忘了剛才耳膜被刺中的痛苦,這時揪住裴青衣袖滿眼期待地問道:“是琵琶婆婆贏了嗎?”
“嗯。”
“怎麼贏的?”
“因為婆婆一生只練一首曲子,所以越練越熟,就贏了。”
“騙人!誰會一輩子只練一首曲子?”
“是真的。”裴青無限憂傷地看著她。
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有的人終其一生唯一的一曲心聲,只為一人奏響,他的心扉也只為這一個人而開啟。
琵琶娘子阮雲夢,不,現在可以喚她琵琶婆婆了,慢慢站起身來,臉上並無絲毫勝利的喜悅,朝江邊蹣跚了幾步,仰頭看著樓船,艱聲道:“長歌兒,我看著你長大,清商館如今總管天下訊息,我今日只為一句話而來。”
穆長歌慌忙從座位上站起來,行至船弦邊,躬身道:“阮前輩快請船上說話。”
阮雲夢搖搖頭,道:“世人都傳長樂侯是細柳公主的兒子,是也不是?”
穆長歌一愣,萬沒想到她當眾問出,心臟撲撲直跳,只覺滿江的活物都豎起了耳朵,半晌方道:“長歌實在不知,前輩見諒。”
阮雲夢臉上顯見失望之色,身形搖晃,隨侍的小童忙上來攙扶,她抖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