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曲七十二滾拂大流水。當年他只在大明殿中聽北燕使臣彈過此曲,這時在許州江上再聽雷迅彈奏,端的是另一番感受。
水,通之斯為川焉,塞之斯為淵焉,升之於雲則雨施,沉之於地則土潤。彈雖在指聲在意,聽不以耳而以心,流水之百折不撓,窮達如一,都在雷九琴聲之中。
在楚軒手中一把平凡無奇的瑤琴,這時在雷九手下發聲如金玉,移韻若吟誦,運指似無心,聲溫而麗,意悲而遠,始則神遇之,終則天隨之,激浪奔雷,遏雲響谷,梵響無授。
裴青嘆息道:“邪正之音果在乎人,不在乎器也。”
一曲終了,江上眾人呆若木雞。
雷九停指良久,懷中響泉琴絃猶自顫動不已,有鏘鏘餘音,似有殺伐之意。
但聽“轟滷一聲,有人尖叫起來:”公子,春雷琴!”
眾人轉眼朝江上望去,那青年琴桌上的春雷琴忽然裂為兩半,斷口處化為粉末,琴絃寸斷,悲鳴不已。
裴青也是心下大駭。
所謂道境無聲,道人廢弦,是為弦外音,便在於此吧。
那青年面色漸白,依然逞強道:“哼,這樣的琴不要也罷,我家收藏的古琴數不勝數,也不在乎這一把。”說著便命船伕開船。
眾人見他欲溜之大吉紛紛挖苦起來。青年不以為意,朝樓船上雷九身影遙遙抱拳道:“先生妙技,待晚輩換過琴來日再一較長短。”
臉皮之厚,叫眾人大感意外。
雷九目視小舟急速離去,將琴拋向楚軒,大喝一聲:“哪裡走!”亦是一躍而起,大踏步掠上河岸,追著輕舟而去。
裴青見雷九已走,便向沉香打了個眼色,沉香一邊吩咐船伕開船,一邊哄初晴到船艙中去。小舟從喧囂之地悄悄退出,沿著河岸滑行,岸邊圍觀的人群漸漸地越來越少,便只有柳樹光禿禿的枝條迎風搖擺。
裴青坐在船頭望著江水發呆,初晴拿出姚素心贈與的小小箜篌玩耍。那箜篌通體用黃金打造,以碧玉為軫,銀絲為弦,曲頸項端用象牙雕有鳳頭,以五彩絲線為瓔珞,大小不過正常箜篌的十分之一,卻五臟俱全,以手撥絃,有樂音傳出。初晴愛不釋手,端著跑去給裴青看,裴青見那銀絲在風中顫抖,忽然心絃一動。
“啊?”初晴大叫一聲。
裴青與沉香轉眼看見小箜篌竟然從初晴手裡飛了出去,在空中劃了一個弧形,落在了江堤下一艘破漁船上。
“哈哈,好稀奇的玩意。”一箇中年男子從艙中走出,身披蓑衣,草繩短褐,頭裹布巾,說話間那箜篌又從船板上飛到他手裡。
兩船相距數十丈,裴青這才看清他手裡拿著一杆釣竿,方才便是依此從初晴手裡將箜篌勾了過去。只是魚線太細,對方動手又快,魚竿能伸能縮,他與沉香兩人都不曾提防。
初晴見那人搶到箜篌雙腳一插,盤腿坐在船頭翻來覆去地看,渾不管是不是自己的東西,忍不住道:“伯伯,那是我新得的,麻煩您輕點。”
那中年男子便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卻是十分黑瘦的一張臉,小小眼睛,不懷好意地笑道:“是怎麼得來的,瞧你們三口子也不像什麼富貴人家出身,這東西莫不是偷來的。”
沉香一口氣憋在胸口,簡直要氣暈過去。裴青這才想起二人都是易了容,做尋常百姓打扮,這時也是嘴角直抽。
初晴卻道:“伯伯與我們並不相識,為什麼要拿我們的東西,又貧空汙人家清白。”她說話字正腔圓,聲音清脆,在江上傳出老遠。那人心虛往左右一看,見空無一人,依然笑嘻嘻道:“小姑娘的東西伯伯稀罕地很,姑且借伯伯看一看。”
初晴被他沒臉沒皮地一噎,回頭求救似地看了裴青一眼。裴青皺了皺眉頭,道:“小孩子家家的玩意兒,無甚大用,不過圖個新鮮,這位兄弟要是手頭緊些,我們夫妻二人還有些盤纏奉上,請將東西還給小女。”他話說完,沉香從袖中取了一錠金子擲過去,那金子足有十來兩重,穩穩嵌在船頭,入木三分。
誰料那人看也不看一眼,仍然潛心研究手裡的箜篌。
初晴抬頭見裴青兩條眉毛幾乎要蹙到一塊兒去了,咬了咬嘴唇,又道:“伯伯要怎麼樣才能把箜篌還給我?”
說來也怪,那人不願理裴青與沉香,卻十分樂意逗弄初晴,這時拍拍身周的船板發出咚咚的響聲,開口笑道:“你要是有辦法能讓我從船頭站起來,我就把箜篌還給你,好不好?”
初晴想了想,道:“我雖然沒辦法讓您從船頭站起來,但如果您是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