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起來,從自己身上落下一件衣衫,裴青拿到眼前一看,正是十三身上穿著的那件藍布外褂,不知何時已到了自己身上。立在山崖邊遙遙看去,林中夜色將盡,東方已然泛白,密林之中小道蜿蜒而去,隱隱看見一個極小的人影披星戴月,急急遠去,山風呼嘯,衣衫獵獵飛揚。
阮洵拉著驢子爬上了最後一階階梯,面前是一座氣宇軒昂的莊園,門頭上“御劍山莊”幾個大字閃閃發光,他來不及喘一口氣,回頭到:“到了,到了,終於找到了。”
身後一人正是裴青,以手拭汗,面上無奈之極,原來這麼近,兩人卻走了大半天,從天明走到黃昏,阮洵不認路的毛病算是見識了。他見御劍山莊籠罩在落日餘暉之中說不出的幽靜肅穆,倒不像江湖草莽居住之處,反倒如深山古剎一樣寶相莊嚴,暗道當年白雁聲傾心於此看來不是沒有緣由的。
雖是傍晚時分,但是莊門大開,並排站著兩男兩女,似是等候已久。阮洵見了歡呼一聲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一對夫婦面前,喜道:“姐姐姐夫這麼厲害,竟然知道我今日到,特地出門來迎我。”
他口中的姐姐姐夫正是御劍山莊莊主蘇別鶴和莊主夫人阮紅玉。
那蘇別鶴看起來三十多歲的樣子,濃眉大眼,面目俊朗,一身藍緞長袍,頭戴玉冠,沉穩雅緻,若不是腰配一把長劍,看起來不過是一個富家公子,只怕和武林盟主說不上半點關係。他身邊站著一個少婦打扮的女子,容貌雖然稀鬆平常,笑容卻親切爽朗,見之令人頓生好感。此時正笑看阮洵道:“你派人投書說是前日到,結果整整遲到了兩天,我們在此等你那才是怪事呢。”
阮洵臉上一紅,又見旁邊並排站著一箇中年男子,輕裘緩帶,氣質卓絕,身後立著一個侍女打扮的,亦是容貌不凡。
“這是清商館韓館主。”阮紅玉連忙開口介紹。
阮洵依稀知道清商館名號,行了一禮,韓清商淡淡還禮,目光始終落在他身後。阮洵正在奇怪,他姐夫蘇別鶴已經一步跨出,朝他身後躬身為禮,開口道:“未知侯爺大駕,不曾遠迎,還請侯爺贖罪。”
“蘇盟主太客氣了,裴青貪玩,只怕已經給蘇盟主添了麻煩了。”
阮洵猛然回頭,見裴青一身青衣立在山階盡頭,眉目含笑,瞪大眼睛,嘴裡道:“啊,裴兄弟你……”
他姐姐在他身後給了他一爆慄,道:“亂叫什麼,是侯爺。”
聽風閣是御劍山莊最高之處,倚著一處懸崖而建造,地位卓越,氣勢磅礴。裴青被蘇別鶴夫婦迎入此處,眾人便先告退。他昨夜露宿荒野,身上衣服都有些汙髒了,沉香忙著為他沐浴更衣。
沉香拿了一套白色錦緞長袍披在他身上,隨意一看,竟見袖口袍角上繡著同色的暗紋,便蹙著眉頭問:“這是誰的衣衫,我記得我並無這樣同色繡的?”
沉香答道:“蘇夫人打聽了侯爺的尺寸派人送來的。”
裴青便有些微怒:“我們自己沒帶衣物嗎,要穿他家的?”
沉香低頭惴惴道:“侯爺下了船就不見人,大家都忙著找您,行李還丟在船上,已經喚人去取了。”
裴青見錯怪了她,也有些過意不去,緩道:“算了,穿就穿吧。”他披了衣服繞過屏風走進內室,猛然停住了腳步,扶著屏風竟有些喘不過氣來。
臥室裡香菸繚繞,雕花床古樸典雅,軟煙羅柔柔低垂著,青色的帷幕被透窗而來的山風吹出層層波紋,似水波盪漾。他剛才未曾注意,這時再回頭一看,外間一座黃花梨大書櫃,放著些書籍和碑帖卷軸,挨著視窗放著四面平螭紋畫桌青瓷筆洗,筆架上各式毛筆琳琅滿目。另一面牆上掛著一具古琴,琴下一張檀木書卷式琴桌並一個琴凳,超逸雋秀。
這房子結構傢俱擺設竟與他兒時在晉陵城回柳山莊的住處有八分相似。只除了那張琴桌。他幼時房中牆上亦是掛有一琴,權作擺設,他要是練琴,自然是到他孃親住處去,或者是到渡月堂去。他見別的地方有琴桌,也問過停雲,停雲說幼時蹣跚學步,他孃親怕他磕了碰了才沒有擺在那裡。
那面牆下本來就該有一個琴桌。
他恍惚地想著,又看向面前的軟煙羅帳子,不知這到底是誰的房間,那裡面又曾經躺過誰。
沉香見他直直站在那裡,全身都僵硬著,忙跟過來,又見裴青只盯著那床帳眼珠也不錯一下,恍然大悟,急道:“侯爺,我忘了皇上已經下旨禁用軟煙羅,這就取下來,讓他們換了去。”
裴青見她撲到那床前,正要動手去扯,忙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