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僕下人,而是個進京趕考的舉子,不論誰是誰非,這已經讓士林激憤,群情洶洶,國朝不穩了。在這樣風急浪高的當口,崔緹可謂是命懸一線。要重判他才能平息天下讀書人的義憤,又不能判得太重得罪了世家,畢竟朝政還把握在他們手裡。到底怎麼判,端看皇帝心中是如何思量的。
裴煦心裡怎麼想的,裴青原來不知道,與張煙一席話卻是茅塞頓開。
皇帝不能為了一個輕薄的紈絝子弟而得罪全天下的讀書人,得罪未來政權的基礎,也不能為了尚未成氣候的庶族而得罪豪門大族。
需要一個居中調停的人。這個人選的好,士林和貴族都會滿意。
這個人,皇帝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裴青身份好在他是個皇親國戚,由他出面求情,那是代表皇家對豪門貴族的恩典。另外他還是一個不問世事的閒散侯爺,他的發言不代表朝廷的意見,不會激怒廷臣中庶族出身的人以及那些未來的公務員,以致於他們消極怠工罷課。
所謂和崔緹的衝突,崔緹的無禮冒犯,侯爺的報復,那些不過是張煙摸透了皇帝的心思之後散佈出來的,那雖然是事實,但不過是些細枝末節的東西,真實永遠是殘酷無情的。
現在裴青必須要按照皇帝的心思和忠臣寫好的指令碼來演出,如果演得好,他可以救崔緹和王敞一命,只是在此之前他就已經失去王敞這個朋友了。
裴青忽然意識到有些事情的發展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當事人什麼心情,高興也好悲苦也好怨懟也好,已經沒有人去關心那些了,人們想要的只是一個結果。而在這樣追求結果的過程中人心也變得越來越冷漠和疏離。
裴煦見他跪在地上只垂著頭沉默不語,身子卻抖得越來越厲害,連忙架著他兩條胳膊將他從地上拖起來,見他仰起臉來睫毛都已濡溼,嘴唇卻鐵青,哆嗦著說:“哥哥,阿柳想問,是不是你……”
裴煦瞳孔遽然收縮,握著他胳膊的手掌漸漸用力,沉聲道:“你想問哥哥什麼?”
裴青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心中吶喊:
我想問你,我身上的毒是不是你種下的,我想問你,你是不是一直想要我死,我想問你,你心中對我到底懷有怎樣的感情。
他肋下忽然劇痛起來,眼睛立時模糊了,嘴唇一直顫抖一直顫抖,卻終於沒有再發出一點聲音,慢慢軟倒在裴煦懷裡。
裴煦緊緊抱住他,眼中充血,神情似悲苦無限,心中卻慢慢開了一扇小門,一線陽光照射進來,腦中有一個聲音在迴響:
你終於問出口了。
崔緹一案,因長樂侯爺求情,最後改判廢為庶人,流放嶺南。
五月的一個早晨,淦京城門口,崔緹雖然一身囚衣,卻儀容整潔,眸中深沉,不失世家子弟的風度氣魄,與老父老母行禮告別,被官差牽著鐐銬一路往南行去。長亭外,古道邊,王敞一身素衣一匹白馬遙遙地望著他向自己走來。
裴青因舊疾復發,一直沒有出宮,只在披香殿裡修養。這日午後坐在外面看風景,宮監報刑部尚書張煙來了。他扭頭一看,果見張煙一身朝服走了過來,雙手撩起繡著流水雲紋的下襬,屈膝跪在自己面前,道:“張煙給侯爺請罪來了。”
裴青看他,忽然展顏一笑,道:“你盡心替皇上辦差,有什麼罪?”
張煙垂頭看地,姿勢卑微聲音卻不卑不亢,道:“皇上為侯爺賜名‘長樂’,那是希望侯爺一輩子平安喜樂,張煙既惹侯爺不高興,那便是違抗了聖旨,皇上雖然沒有責罰,便請侯爺責罰吧。”
裴青似沒有聽到他這話,淡淡道:“你那日說斬業非斬人,我細細一想還是不對。業是斬不盡的,業報終須受,今世不受,來世報更多。”
張煙答道:“侯爺說的是。”
裴青嘴角一抿,他生就冰雪聰明,當日一怒之下,滿心都是被利用的憤恨無奈,這幾日細細思量,心中又別有計較了。當下走到張煙身前,俯身看他,道:“張大人做事手段了得,本侯佩服的緊,只是張大人既知有今日,怎麼就不給自己留條後路呢?”
他當然知道此事之中最不討好的得罪人最多的便是張煙。
張煙抬頭看他,美眸似是若有若無地含著淡淡情意,輕輕道:“臣一直跟著皇上,不需要有後路。”
又道:“侯爺不聞趙太后之於長安君?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侯爺也應該知道,天下之大,只有皇上一人是您的倚靠。”
裴青聽聞,拂袖而去:“住嘴,你便在此好好參一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