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延的荒草充斥了這塊荒沙地的背景,每當一陣小風路過,那些高高直起來的荒草便像波浪一樣一波波地滌盪著晃動一圈。
方路傑被士兵拉扯下來的時候很用力地掙扎,他是真的不想去那塊毫無生氣的沙地,不想自己就這麼站著那裡,不想士兵槍械裡的子彈射出來穿過他的胸膛,不想他的血白白地潑灑在這裡,不想他的命就這麼完結。可是正如那個指揮說的,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了就沒了。他沒機會在這樣重重戒備的軍營圍成的刑場中逃走,也沒辦法在子彈穿過身軀的時候保住心臟和血液。他絕對活不了。
被左右計程車兵押著走到沙地中央,和張並生兩人站在和後面荒丘平行的同一條直線上。方路傑雖然看不到張並生,可是之間並不遙遠的距離使他能夠感受到張並生紊亂了的呼吸和唐突的心跳。這時張並生突然切切地轉過頭,將臉面對著方路傑的方向,試探。
“你害怕了?方路傑你害怕了?”他聲音不穩,好像連方路傑也害怕死亡的這個認知令他驚懼,心裡維繫著沒有倒下去的一個支點也搖搖欲墜。他本來以為是自己出現錯覺了,或者就算不是錯覺,方路傑也不會真的這時候還對他承認這些。所以接下來他不得不震驚了,即使矇住雙眼也掩飾不了他所感受到的巨大的震驚。
“我是怕了,我是不想死我一點兒也不想死不想死!!!”方路傑的怒吼聲迎面而來,幾乎是在咆哮。“我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到最後一刻才能明白這一點,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從一開始就明白的東西我偏偏到最後才明白!你從一開始就不想死,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你有那麼強烈的願望想要活下去,為什麼我那時從來沒有從你身上學到這些東西?!!!”
張並生愣了好久,一直都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
直到對面的槍手接到“預備瞄準”的命令,對面傳來整齊劃一的槍械聲音,張並生才木然地笑了一下。說:“明白的時機剛剛好,正好上天對你的懲罰。”
第二十八章
人一生的真理到底是什麼?究竟人從父母親的血液中獲得生命並且生於這個世間的目的究竟是什麼?為什麼有人的生命偉大?為什麼有人的生命卑賤?判定這一切的標準究竟是什麼?善和惡是不是人們編撰來欺騙自己或者別人編撰來欺騙我們的?那些古代的偉大的聖賢們,在他們睿智的腦海裡,會有這一切的答案嗎?如果有,我憑什麼相信他們的答案就是真正正確的答案而並非是那一群編撰了善惡來欺騙我們的人的思想?
世界觀突然在張並生那一句笑著說的“正好上天對你的懲罰”中顛覆了,他現在也覺得自己確實是個罪大惡極的人。可是這份罪惡究竟從何而來?為何他會覺得張並生那一句如同精神病患者的蒼白一語中感受到真正的頓悟?憑什麼啊憑什麼?憑什麼他的思想一直以來受到外界的束縛和左右,憑什麼他現在連生死都無法判定是對錯。
活下去的執念越是強烈,對程潛的渴望也隨之變得突出,好像現在只有活下去才是真的愛程潛和對得起程潛的表現。責任是一種什麼東西?從來摸不到卻一直真實地存在著,程潛到死都沒有拋棄他的責任,雖然他死了,可是他的責任盡到了。人似乎只有到了這種境界時才能徹底地理解以前經歷過的一切事情的真正的含義,沒什麼比這一時的頓悟更加充滿生機和力量。現在他突然明白為什麼自己每次和程潛相處時總會如影隨形有一份不可逾越的自卑和怯懦,是因為那份對於責任的擔當和承載力使程潛特別地高大起來,而自己身上從來沒有半分責任,肩上沒有扛起過任何重量,與程潛相比,自己太輕了。
方路傑想哭卻哭不出來,只能垂著臉孔將所有的人生遺憾埋進這滄海浮世的塵土中。
對面的一隊士兵正舉槍瞄準了他,只要指揮一聲“射擊”的命令下來,他的人生到這裡就徹底完了。
帶著滿腔的不甘和悔恨,帶著全部的憂愁和絕望,也帶著對於人世最後的一次領悟,他在雲層中勉強投下來的光裡抬起了頭顱,將面孔迎向天空。
“住手,都放下槍。”
轉機來的出乎意料,又充滿生機得令人毫無防備。
方路傑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好長時間才慢慢垂下頭,不確定地追尋著剛才那聲音的來源。
在之前一路上押解他過來的兩名士兵重新走上來,一左一右夾著他朝一個未知的方向行走。他能聽到後面跟上的腳步聲,似乎張並生也正在完全無知的情況下被從對死亡極度到僵死的準備中硬拉回來。
蒙在眼睛上的黑布被揭下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