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孩子特別敏銳,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方萬崇彎腰在床頭的椅子裡坐下,臉上依舊是淡淡的沒什麼表情。他不笑,可是臉上卻已經明顯表露出某種猶豫。這時候房間裡只有方路傑和父親兩人,出奇地安寧。方路傑怔了一時,突然才從父親那張彷彿蒼老了很多的臉孔上看到了某些忘了的事情。他忍不住掙著坐起來,問:“藍姨呢?還有她的孩子呢?——張並生放人了麼?!!!”
方萬崇到這時竟然笑了一下,輕輕按著方路傑讓他躺下。此刻這個不復強悍的老人才終於有一點慈父的樣子,整個人身上都帶著一種仁慈的光輝。等安頓好方路傑,他才重新坐下,右手無事可做般地摩擦著左手上的玉戒。“我方萬崇這一生,就你一個孩子。”說著抬頭對方路傑笑笑,神色孤獨愴然。
那時的打擊方路傑心靈已經沒有再反應,可是身體的本能還是提醒他正擺在他面前的糟糕的事。方路傑覺得臉上有種異樣,用手一摸才發現眼睛先身體一步做出反應,一臉的淚水。
方路傑忍不住哽咽一聲:“我對不起方家……”
方路傑被張並生帶走後的第三天藍姨太回來了方家,可是她瘋了,整個人就像一個多年未經陽光照射的蒼白邋遢的女鬼。她手裡抱著一個小嬰兒的襁褓,裡面是空的。而她見人就說:“快看看我兒子,看他長得多漂亮。”後來稽查處倒是給了個說法,也讓方萬崇明白一切已無望。原本大牢這樣的地方就不是普通女人和嬰兒可以待的地方,那些刀尖上舔血的鴉片販子大都是些亡命之徒,藍姨太一進去就給毀了。稽查處的人說那個孩子是病死的。後來被人硬從藍姨太懷裡搶出來,不知扔到哪裡去埋了。白天的時候藍姨太就抱著空空的襁褓說“快看看我兒子,看他長的多漂亮啊”,但是到了晚上她就會一個人縮在漆黑的角落裡,流著淚喃呢“我不會讓孩子哭了,不會哭了,你們不要掐死他,他不哭了……”
第十三章
夜晚方路傑坐在房間裡,面對著那扇雕花的烏木窗戶看著外面夜空的星群在天空上明明暗暗地閃爍。他已經抵擋不住心裡潮溼的落寞,雙手糾結在一起無能為力地攥緊。他已經去看過藍姨了,昔日那個風華絕代的美麗女子已經像一個徹底凋零的枯黃的花托,她的美麗、她的動人,她的精深算計和她的一腔妒恨都已經消失了。過去的一切在現在她的眼裡已經沒有了質量,她在這個世界賴以生存和苦心維繫的東西都已經毀了。
方叔推開門走進來,手裡端著一盤清淡的食物。他本來是地朝床上看,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了方路傑竟然坐在窗戶前,一時緊張起來。“少爺,你剛動的手術,怎麼能這樣胡來,來,趕緊回去躺下。”
“我不躺,您讓我坐一會,我累了。”
累了,不躺下反而坐著。方路傑說這樣一段矛盾的話,因為他著實已經被身邊發生了的一切給顛覆了,已經找不到多少正常的、讓他覺得生活可以繼續下去的東西了。“我躺著的話,心裡就不好過,會難受,坐著會好一些。”一想到別人的痛苦,想到瘋瘋癲癲的藍姨,想到已經不在了的程潛,想到慘死的舅舅,想到投井的母親,想到那些在腦海中一波波湧現的事件,方路傑就覺得自己再那麼繼續安然地躺著那就是罪。別人都在水深火熱裡掙扎,他怎麼可以繼續讓自己安逸地活呢?
“方叔,我想出去走走,你別告訴我爹好麼?”
“……?”
“爹倒是不會攔我,但是我怕他知道了暗地裡擔心。”現在他已經可以坦然地叫方萬崇爹了,因為方萬崇又沒有對不起母親。真正對不起母親、對不起這個家庭的,其實一直都是他。“我出去走走,要是爹問起你再告訴他,否則就不要聲張。”畢竟是夜晚了,總不能因為他搞的別人連睡夢都不能安穩。
“好,那我去給你拿件厚實的衣裳,你路上注意些,不要走遠。”
大街上飄灑著一股特別深重的寂靜,周圍好像一點聲音都沒有。人真的是不能孤單的,否則連眼前看到的、耳朵聽到的就都會受到影響,都隨著心境變的不好了。以前其實常覺得這條路夜晚很靜逸,遠處的光打過來時那些微弱發光的樹和房子就像傳說裡的境地一樣,別有一種悠然。但是現在看來不要說悠然,簡直就像鬼氣重重的陰間路,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樹木也像活了的怪物一樣,猙獰難看。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黑暗裡似乎有人正在打鬥。
在那一片幽暗的牆角,四個人圍著中間的一個身影動手動腳。
還是不要管的好,你連你自己都管不好。方路傑在心裡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