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見他來二爺這邊商量事,見了面也就點頭招呼一下,話都不怎麼多說,生分極了。方路傑自己反省了幾次,思考自己是不是無意中做了什麼事招人家嫌惡了,可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而且以他對家凡的瞭解,他也不太是那種會隱而不發的人。真要有什麼熱了他他一般只會大聲地嚎出來,然後嚷著要人家的賠禮,事後就會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不會有隔閡。
方路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問題一定出在喝醉酒的那天晚上,他自己什麼都不記得,只知道在同興旅社一覺睡醒已經是第二天傍晚。知道是家凡送她過來的,不然他就得醉死在大上海的街頭。果然酒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喝多了壞事。
方路傑心裡嘆氣,本來以為要永遠失去這個朋友了,可今晚他又這麼掏心掏肺地護他。心裡一時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只是眼睛發澀,心裡傷感得很。
揣著一堆心思走完整條東興路,到了十字路口。方路傑突然一陣頭暈眼花。他才想起來自己已經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上一頓還是明仁西醫院裡吃的。方路傑四處望了一下,看到路頭還有一家未打烊的餛飩攤,於是走過去坐了。
小攤老闆是個很和氣的大爺,憨和地笑著,掀開鍋子把一大碗白嫩嫩的餛飩倒進去,濃白的蒸汽騰上來,在這初冬的夜裡看上去暖洋洋的。
“這位年輕先生看著不想普通人家出身的,這都入夜了,您吃完趕緊找個落腳的地方,現在世道不太平啊。”
方路傑對他笑一笑:“謝謝您提醒。不過您怎麼還不收攤,都這麼晚了的。”
那大爺用焯子焯著鍋裡的餛飩,聽了話嘆口氣:“不瞞您說,我家裡那小子不爭氣,偏要在那幫會里混,用道上的話說,這一片是他的地頭,所以啊,也沒人來打擾我老頭,不值當。”
“既然這樣,大爺你為什麼還這麼幸苦呢?”
大爺把餛飩撈出鍋,熱氣騰騰地端到方路傑面前。“他那黑心錢我不要,我這麼起早貪黑的也就想多掙一點,回頭拿這些乾淨錢接濟一下困難的鄉鄰。”
方路傑雙手接了碗,“大爺您心善。”
“我喲,只是想有生之年多做一點好事,好抵些那混小子的債哦。”大爺搖頭嘆氣。可是方路傑分明從他眼裡看到了溫暖的東西。大概這樣為兒子付出是這大爺最心願的事了吧……思想順著流淌下來,不自覺地就想到了自己的父親。
方路傑抽了筷子,把頭埋下去。大碗裡蒸出來的熱氣燻得他眼睛發紅,漸漸地泛出水光來。他夾了個餛飩放進嘴裡,嚼了幾下,卻咽不下去。
他很想家,也想家裡那個無情的父親了。
方萬崇雖然一直管教他很嚴,可是也真的對他很好。那時候他是家裡唯一的男丁,父親寵他要勝過其他姊妹很多。父親表面上是一放冷清的人可實際上他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小時候他出天花,家裡人都嚇得不敢靠近,爹卻不怕,放下生意日日守著他。他還擔心體弱的母親會被傳染,於是硬推著嚶嚶哭泣的母親不准她進門。
平心而論,方萬崇過去一直是一個很好的父親,很好的丈夫。即使後來他逼死了母親,又差點要了他的命,方路傑卻狠不下心去恨他。方路傑知道方萬崇應該還對他念著父子情分的,不然如果真想要他死,就算管家求著攔著也不一定有用。感情這回事,不是輕易能說放下就放下的。對於給了自己生命的人,那感情能輕易放下的大概就不是人了。
只是他十九年幾乎不曾長時間地離過家,也沒想過要離開家。現在這一離開就是半年,而且以後大概都什麼機會能回去。他是真的被人徹底拋棄了的,無家可歸的人了。真可笑,又可悲。
餛飩勉強吃了一半就再也咽不下去了,方路傑頭垂著,感到眼眶一直髮熱,心口堵得慌。
他整理了心情,抬頭準備叫那大爺來結賬。可是那位大爺突然兩眼直直地望著他身後。
方路傑還沒有來得及回頭看,頸部就突然遭到一記重擊,頓時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他身子搖晃了一下,被人反剪了雙手架住。昏暗中有人用黑布把他的眼睛蒙了,手也迅速地綁了。
方路傑半昏迷著,隱約的知道左右大概各有一個人,正架住他胳膊往後拖。他雙腳倒是自由的,可是軟綿綿的使不上力。餛飩攤老大爺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
“各位這是幹什麼啊,做做好事放過這位先生吧!他還年紀輕輕的,求您們高抬貴手啊……”
“砰”一聲是汽車關門的聲音,然後是發動機的聲音。方路傑倒在汽車後座裡,在一片黑暗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