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敗,他可以再看上千遍萬遍,但是他怕,怕柳斷笛身體日益衰弱,等不到那一天了。
八月,太子歸朝。
同日,太子誠稟陛下,願剔儲君之位,佐陛下左右。心意僅此,再無其他。
舉國驚哀。
旁人惋惜蘇偃將名位看得太輕,可他自己心中卻是明白得很。柳斷笛愛極了天下,即便是舍盡一切亦要將他送上帝位,如今拿這眾生逼他,他會回來的。
惟一一次。
同是最後一次。
賭上天下安生,換你柳斷笛一人性命。
……
火光耀眼。
柳斷笛虛弱地提氣,額角全然是痛出來的冷汗。眼前交織著烏煙與濃焰,將這荒村之中的舊院逐時吞噬。可他卻不得移身半步,稍一掙動,痛意便如潮水一般湧來。
身邊的少女僅以麻布蔽體,面上給那黑煙蓋得瞧不清真容,但柳斷笛卻知道她是何人。
他也知道,小四與榮澤雙雙受害。廉王蘇麟親手所殺。
意識渺茫之際,柳斷笛瞧見少女端跪,向那正竄著熊火的舊院府邸深深叩首,爾後用力擦去眼角晶瑩的淚珠。片刻,身下的馬車便緩緩挪動開來。
“欽差哥哥……”
“欽差哥哥……醒醒……”
耳邊稚嫩的聲音,返卻使他周身溫涼下來,不再似方才那般炙熱。
柳斷笛睜了眼。
待到眼前清明,他才瞭然。
早已沒有烈火烏煙,只有一張頗為白淨的面龐,微微蹙著眉,正焦急地喚著他。
“欽差哥哥又做噩夢了嗎……不要怕,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少女見他睜眼,趕忙遮藏起來方才的慌急,細聲撫慰道。
“霜珏……”柳斷笛張口欲言,卻給一陣猛疾的咳嗽聲打斷。
他想起來了。
當日他早有遇料,蘇麟覺不會罷休,定會遣人前來奪自己的性命。來者將他帶離京城,關押在一處不知名的偏僻地方,前來擱送吃食的人,竟是一名少女。
他從柳府轉至大理寺,僅攜帶了一樣貼身之物。
乃是幾年前離開籌南之時,老婦的女兒相贈。
——娘說這塊玉佩是爹爹的,爹爹帶著它去了許多個地方都平安無事,希望哥哥也能如此。
柳斷笛憶及,費力地將它翻找出來。少女屆時來此送飯,恍然瞧見那枚玉佩,竟千般焦喜地撲上前去,連聲問道:“你怎麼會有這個!……你是誰?……柳大人?我是李霜珏……”
柳斷笛吃痛,低應一聲,算作答覆。
李霜珏聞言,淚水便撲簌掉下。——兩年前,她年幼不記事,記不清柳斷笛的相貌,卻記得他姓柳,更記得他手中這枚玉佩!
……她親手相送的,在送出之前,留在自己身上已近六年。
怎會忘記?……
她不知柳斷笛何般遭遇,落魄成這般,但她仍願信著。她告知柳斷笛,籌南傷亡頗多,小四目睹榮澤之死後便失蹤,一直下落不明。
柳斷笛勉強勾唇,扯出一抹苦笑。
再至後來,少女向孃親明說,孃親聽聞柳斷笛有難,為逃追殺,不惜縱火焚燒整片舊宅,做出柳斷笛已死的假象。可是,她自己卻沒能出來。
柳斷笛更加覺得自己十惡不赦。
遂又傳來太子請命剔位之事,他更是無比苦澀。
吩咐了李霜珏回京,便又昏睡過去。
——他是極力想要道謝道歉,但力不從心。
“你不要說話……”李霜珏替他撫背,言色中具是心疼,“好了好了,你想說的我都明白,一切都過去了……”
柳斷笛逐漸平息咳喘,枕回軟榻上。
“現在……何處?”他虛著聲音道。
如今九月,蘇偃自廢太子已有一月之久,蘇朝江山無不躁動。皇帝膝下四子,蘇安蘇奕均亡,蘇麟又起謀逆之心,惟有蘇偃不愧太子之名。而他卻將這萬人灑盡鮮血也妄想換來的尊權推開,棄之不顧。倘若皇位無人承繼,天下必將大亂。
……蘇偃是在逼迫自己回去。
他定是明瞭一切,不甘自己往昔所受冤苦,故才使出這等手段,迫使自己回京見他。
何必呢?
——自己從未怪他恨他。柬儲啊,從最初之時便註定是無法善終的。
更何況……他想死得離蘇偃遠一些,那樣蘇偃或許還會覺得他還活著;或許